孟川笑得舒展,走上前去接过沈凌飞手中的方形大包。
揽秀台是个位于高处的观景平台,居中有一张四方石桌,方桌四边围着四条长直石凳。
孟川将方形大包放在石凳上打开,随即开始熟练地组装起来。
不多时,一台身经百战的户外烧烤炉便亭亭玉立。
沈凌飞也卸下背包,跟变魔术似的,掏出N个抽成真空的食品袋:鸡翅、肉串、骨肉相连、鱿鱼、玉米……应有尽有,而且都已切完串好。
何念不好意思干站着,走过来拘谨地问:“有什么我能做的?”
“不用。”沈凌飞冷口冷面,拒人于千里。
何念有些尴尬。
孟川笑笑,一边生火,一边安慰道:“凌飞独来独往惯了,跟谁都这样,别往心里去。再说,我们两个已经配合得很默契了,你去跟香香玩吧,好了叫你。”
沈凌飞似乎发现了自己的生硬,找补似的,语气也软了一些:“香香包里都是它的吃的喝的,你先给他倒点水吧。”
何念:“好的。”
何念转身蹲下,香香摇着尾巴坐在她旁边。
一打开香香的背包,简直就是个小型宠物超市。
拿出倒扣在最上面的不锈钢盆,下面除了五六瓶水和奶,还有满满当当的大包小包各种吃的,论丰富程度,完全不亚于他主人给自己准备的食物。
何念把盆放在地上,规规矩矩取了瓶水倒进去,然后推到香香面前。
“渴了吧?”
香香吐着舌头,看看何念又看看沈凌飞,尾巴摇得飞起,可惜,不喝。
“她喂的可以喝。”沈凌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训练有素的大马犬这才被按下喝水开关,不过十几秒,就轻松搞定一瓶矿泉水。
喝完水,香香又从自己背包的侧袋翻出来一个旧旧的乌龟玩偶,叼着递到何念手里,然后望着她。
深棕色的眼睛充满期待,明亮又真诚,何念眼错不眨地与它对视。
孟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香香最爱的玩具,就喜欢别人扔出去,它再叼回来。它这是邀请你一起玩呢。”
何念回头与孟川对视一眼,“嗯”了一声,然后接过乌龟走到步道台阶,向着远处开始了与香香的幼稚游戏。
孟川拿着纸板扇着风,烤炉里,刨花燃着的明火迅速吞食炭块。
身后,何念陪香香玩得乐此不疲,“香香,那边!”,“香香,加油!”,声音不大,可语调跳跃又轻盈。
孟川时不时回头看看玩耍中的何念,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开朗。
孟川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沈凌飞说:“哎,等香香配种了,司里挑剩的狗崽子帮我留一只。”
“我都还打光棍呢,哪有功夫给它找老婆。”
孟川停下手中动作,捏着纸板指了指前山:“据说灵云寺求姻缘特别灵,要不一会儿吃完了,你翻进去拜拜?”
沈凌飞闻言看向孟川,像在看一个傻子。
孟川:“你那是什么眼神?各大景点凭安全司证件本来也免费,有什么问题?再说,人家这不已经下班了么,你翻进去又不费事,这叫不给人民群众添麻烦。”
“算了吧,单着挺好的。而且,我也不想让香香配种。”
“为什么?”
沈凌飞懒懒地说:“别跟你似的,好好的大狼狗变成哈士奇。”
孟川嗤之以鼻:“你就犟吧你,幸福男人的快乐你不懂。”
“呵,”沈凌飞冷笑一声,又说,“哎,我还以为你最近查案没空出来呢。”
木炭开始烧起来了,孟川眯着眼睛用木棍扒拉开。
被烟呛得咳了几声之后,孟川才说:“别提了,我那案子,还真以为今天会有重大突破,刚想回你‘TD’就被人岔开了,谁知道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也没什么收成。”
“和你师父有关的那案子?”
孟川“嗯”了一声,然后把案子进展都跟沈凌飞同步了一遍。
每当重要案子遇到瓶颈,二人都会约对方到人烟稀少的大自然中吃顿自制烧烤。
互相启发破案思路的同时,还可以吐吐槽,着实有益于身心健康。
只不过二人能凑到一起的机会不像寻常好友那么多。
随着炭火就位,第一批肉串开始散发香气。
暮色四合,天边亮色仅余一线,沈凌飞从包里摸出个充电台灯,按亮,放在石桌上。
孟川一边撒着孜然一边转身召唤何念:“歇会儿吧,过来擦擦手,开饭了。”
“来了,”何念声音难掩开心,“香香,走,渴不渴?”
香香跟着何念回到水盆旁,舌头歪吐,嘶哈嘶哈大喘着气,尾巴狂甩,狗子的开心无需掩饰。
何念往盆里又倒一瓶水,香香又迅速喝光。
“请问现在可以给它喂这个吗?”何念举起一包肉干,小心翼翼问沈凌飞。
沈凌飞:“不可以,它不是宠物狗,吃东西麻烦。”
麻烦……那应该怎么喂?
何念本想请教,可一看沈凌飞那淡漠的表情,只好识趣地答道:“好的。”
“凌飞可宝贝香香了,从来都是亲自喂,”孟川笑着递过来一串骨肉相连,“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在香香依依不舍的注目礼中,何念把肉干放回背包,又揉了揉大马犬的脑门以示安慰。
然后她才挨着孟川的石凳坐下,取出湿巾擦完手,接过。
一口下去,鲜香爽滑,开个店指定客似云来的那种水平。
“味道不错。”何念点评道。
孟川笑着说:“万一哪天我在安全司混不下去了,就开个烧烤店,你来管账,反正管账你也有经验……哎,凌飞,鸡翅递我几串……”
天色暗,夜凉起,又是在山上,一阵微风吹过,何念额头细汗尽消。
她把外套扣子系了起来,细细的暖意遍布周身。
空谷静谧,孟川和沈凌飞聊着天。
烧烤炉上,食材与调料正起着奇妙的化学反应,油花的滋滋声也成了神助攻,齐齐挑动着人的味蕾。
何念感觉自己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舒适感包围了。
是因为身处大自然吗?
是因为可爱的香香吗?
还是因为……身边这个人和他搞出来的人间烟火气?
她说不好,她只知道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像沐浴在永不消褪的暖阳里。
如果站在人生尽头回首往事,她想她一定会怀念这一刻。
这时,沈凌飞把香香的盆拿过来放在石凳上,用一次性筷子往里撸了满满一大把热气腾腾的肉串,又撸了五六串西蓝花和胡萝卜。
香香在一旁坐得笔挺,雪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它的晚饭,哈喇子都拉出丝了。
沈凌飞绕开香香去拎它的包,期间香香一动不动,只是痴痴望着它的大饭盆。
在倒进两瓶纯天然羊奶、两个剥开的鸡蛋、三把狗粮、一大包肉干和若干碾碎的复合维生素片之后,沈凌飞用筷子搅匀,然后把盆放到地上。
主人说完“吃吧”,香香才冲向它的晚餐,呱唧呱唧如风卷残云。
何念看得叹为观止,终于理解了孟川之前那句“货真价实的功勋犬,每天伙食费比我还高”。
随着桌上的熟串越堆越多,孟川招呼道:“开动吧。”
沈凌飞坐好后,拎起听装苏打水碰了碰孟川手中的易拉罐,什么也没说,自顾自闷头灌了一口。
孟川:“怎么了这是?”
“多谢你提醒我那个叫‘蓝’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头儿,我跟了她一阵,拿到一些线索,不过……她死了。”
“怎么死的?”
“有一次我从蓝这边截获一条消息,说她们要跟另一伙人谈合作。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她和那几个贴身同伙都死了。”沈凌飞的语气很冷静,听不出情绪。
孟川神情严肃起来,思考片刻后说:“从我这边跟踪‘一场梦’来看,‘一场梦’背后的人很有可能与你之前在追的军火案有关,所以,就算蓝死了,这军火案也不算死案。”
“那批军火肯定是要继续查的……我今天想说的不是这个。”
孟川不语,耐心等待下文。
沈凌飞看着孟川的眼神意味深长起来:“蓝的那些同伙,都死于一枪毙命,从枪击角度和死亡姿势来看,类似于行刑式处决。可蓝不是。蓝是被人捅了一刀,死于失血过多,而且……”
孟川:“而且什么?”
沈凌飞:“而且那刀还被凶手逆时针拧了一圈。”
孟川整个人倏然顿住,如遭电击。
沈凌飞明显犹豫了两秒,但还是用右手食指点了一下自己的右肋下沿处,补充道:“刀口在这里,刃宽约3.5厘米,刃长未知,不过没有捅穿,估计不会太长。”
哗啦——孟川手中的易拉罐被他捏扁,苏打水溢出,气泡破灭的声音像蚂蚁钻入耳朵,令人不安。
何念赶忙拿抽纸替孟川擦拭,孟川一动不动任她摆弄,仿佛失了魂。
沈凌飞眉心拧紧,说:“这伙人很专业,我这里暂时还没有其他发现。”
一阵风过,抽纸微微颤抖。
沉默许久,孟川才缓过神来,“这个案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山中黑暗无边,偏偏有着眼前桌灯这一点微光,映在孟川深邃的眸中,像极迫不及待要燎原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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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前灯剖开暗路。
孟川把着方向盘,深沉又安静。
直觉告诉何念,对于孟川而言,蓝的死肯定还有其他含义。
“现在就我们两个了,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任何事情我都不会瞒你。”孟川说道。
何念摇摇头,说:“等你想说的时候,我再听。”
孟川看了何念一眼,笑笑。
何念把鬓边碎发往耳后别了别,终于下定决心:“我在蓝的记忆里,看到过杀她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