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孟川一个急刹,车在路边停下,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何念。

    “你怎么知道你看到的是杀蓝的凶手?玛索秀场那天,蓝还没有死。”

    “我在蓝的记忆里,看到这人当着蓝的面杀了另一个人,过程和沈司官描述得一样,捅在这个位置,”何念学着沈凌飞,用右食指也点了点自己右肋下方,“然后逆时针转了一圈。”

    孟川:“看见他的脸了吗?男的女的?”

    “那人很谨慎,戴着帽子和口罩,只有眼睛露着……不过听声音肯定是男人,而且有喉结。”

    孟川呼吸急促起来,问:“他脸上有疤吗?我的意思是谭二脸上那种人字大疤?就算戴了帽子和口罩,两眼之间应该露着的。”

    何念认真回想后,摇摇头:“应该没疤……如果真看到那么大的疤,我应该不会没印象。”

    孟川略显失落,不过很快又问:“多大年纪?”

    何念:“看眼睛大概四十岁左右。”

    孟川眉头拧紧:“四十左右?你确定不是五十多六十多?”

    何念:“看他眼睛应该就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而且从体态和声音来判断,也肯定不到五六十。”

    孟川喃喃道:“怎么会呢……”

    思索片刻,孟川又问:“听见别人怎么称呼他了吗?身高体型呢?还有什么其他特征?”

    何念:“别人都叫他‘老大’,他人比蓝高半头,体型也中等,不胖也不瘦。其他特征……他肯定不是第一次杀人。”

    “为什么这么说?”

    “他捅人的时候很熟练很决绝,看眼神甚至……甚至很享受。”

    说到这里,一股恶寒在何念心中陡然升起。

    孟川点点头:“还有呢?”

    何念看着车灯光柱的尽头,努力在回忆中搜寻,半晌,说:“没有了。”

    孟川的眸色微微发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何念深知这个人对于孟川意义重大,心中有些愧疚,解释道:“当时的目的是寻找‘一场梦’,我看那个场景与‘一场梦’无关,就没看得太细致……抱歉。”

    孟川安慰说:“时间有限,你聚焦在‘一场梦’上是对的,而且那种场面有多血腥我知道,你能看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

    车内静得可怕,无数飞虫在车灯前聚集,漫无目的地撞来撞去。

    何念看着眼前的默片,几个画面恰似乱飞的虫,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而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那把刀很有特点。”

    “什么特点?”

    问这个问题时,孟川不像在发问,反而有种已经知道答案,期待着自己脑海中的答案被印证的渴望。

    何念蹙着眉,努力抓住每一帧:“不知道是不是光线不好的原因,从蓝的角度看,刀身发黯,像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花纹……很阴森。刀柄应该镶嵌了蓝宝石之类的东西,反射的蓝光和血的鲜红对比起来特别诡异。”

    随着何念描述,孟川的手指节逐渐攥得发白,最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那把……大马士革钢刀。”

    何念:“你见过?”

    孟川目光中仇意凛然,口中吐出两个字:“见过。”

    此刻的他像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洪荒之力在他胸口汇聚,仿佛只要他想,就可以烧透这墨黑的天。

    飞虫越聚越多,体型较大的时不时撞在挡风玻璃上,急促的撞击声衬得车内愈发寂静。

    许久,孟川长出一口气,聚集在他身上的那股肃杀也随之消散。

    他定定看回何念,感叹道:“何念,有时候我真觉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为什么这么说?”

    孟川忽然笑笑,眼神缓和下来:“明天公假,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好。”

    孟川打趣说:“我发现现在无论让你陪我干嘛,你都说‘好’,问都不问一句。这么信任我?”

    何念身体微微一僵,不自然地辩解说:“同事之间,互相信任应该的。”

    孟川一副“懂了”的表情,不怀好意地重复道:“同、事?”

    何念目光闪烁,转头看向侧边窗外。

    孟川像是确认了什么,心满意足地笑着挂挡起步。

    -

    翌日,天气晴好。

    郁郁葱葱的松柏随着微风轻晃,偶尔几声鸟鸣划破静谧。

    “妈,这是何念。”孟川说完,把两个食品盒从印着“老哞肉饼”的纸袋中拿出摆在墓台上。

    眼前这墓,纤尘不染,大理石板光可鉴人,何念和孟川来的时候,墓台就已经摆好几盘水果了。

    墓碑上,描金的“慈母章婉云之墓”旁,还有一列已经刻好但尚未着色的“慈父孟明轩”,落款则是“孝子孟川敬立”。

    何念看着墓碑,有些后悔昨晚没有追问孟川要带她去哪里。

    “我应该买束花的,对不起。”

    孟川没事儿人似的,一边打开盒盖,一边大喇喇地说:“不用,我妈花粉过敏……你愿意来,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何念不知该如何答复,更不知该以什么身份答复,一时无言,尴尬站着。

    孟川摆好之后,顺手从食品盒里拿起一个巴掌大的圆饼,毫不避讳地咬了一口,很快,肉香四溢。

    “唔,今早第一锅,还是这味道正,我和我妈最爱吃这家的牛肉饼了。”

    何念看看墓碑,又看看孟川:“你这样……不太好吧。”

    孟川不以为意:“这可是我妈,一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而且她还在的时候,我爸那老顽固不让往家里买这个,非说外面的肉不好。我妈每次想吃,都是接我放学的时候带我吃完再回家的。换句话说,我是她唯一的肉饼搭子。”

    一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何念没有家,不知道血脉相连是什么感觉。

    只记得小学时有次下大暴雨,教室外电闪雷鸣,天空每一次炸响,自己都吓得一哆嗦。

    放学的时候,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回到福利院,她只能淋着雨深一脚浅一脚趟水跋涉,看着被父母或背或抱的同学从身旁经过,彼时幼小的她是很羡慕的。

    而眼前的孟川,可以在母亲墓碑前那么放松那么自在,甚至眉宇间都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少年气,想必也是在暴雨天被母亲接回家的幸福孩子,而且回家路上极有可能先去吃肉饼。

    “你笑什么?”孟川问。

    何念摇摇头,轻扬的嘴角恢复如常。

    “你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

    “你肯定想到什么了。”

    “真没什么。”

    孟川狐疑地看了何念一会儿,来了一句:“反正不许想别的男人。”

    何念视线落在墓台上的食品盒,不置可否。

    孟川看在眼里,咽下最后一口,说:“下次带你去店里吃,就在我家那边的老街……我是说我从小长大的家,在灵思路那边。”

    “我现在可以吃一个吗?”何念说完,自己吓了一跳。

    两秒之后,孟川才反应过来,喜悦之情绽放成灿如骄阳的英俊笑容。

    他拿起一个牛肉饼,一边递给何念,一边笑着对着墓碑说:“妈,还是你面子大。”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何念只好在孟川炽热的注视中硬着头皮接过。

    “别盯着我看。”何念拿着饼,一动不动。

    “看你怎么了?刚才你还看我呢。”

    “你幼不幼稚?”

    “我幼稚,行了吧?……快尝尝,好不好吃。”孟川的声音满含期待。

    话赶话间,何念手里这个圆圆的饼仿佛成了某种象征,一旦吃了,就代表她承认了什么。

    墓园所在的山间清凉宜人,明明全无夏日暑热,可何念还是觉得脸颊发烫。

    “要了不吃就是撒谎精。”孟川坏笑着说。

    “谁撒谎精?”

    “谁不吃谁是撒谎精!”

    何念无奈道:“你这人——”

    “不是你们的责任是谁的责任!收了钱不办事儿是吧!看我怎么曝光你们!我可告诉你啊,我现在在直播!”吵嚷声打断何念。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举着手机气势汹汹走来,穿着墓园制服的工作人员紧随其后。

    工作人员苦口婆心解释道:“托马斯先生,当时买墓地的时候,您家认为服务费不合理,所以自己打的胶,合同都还在呢,这……这不赖我们啊!”

    “家人们,听到了吧!这可是管理员亲口承认的!现在墓园就是这么收黑钱的!墓地钱收一份,管理费收一份,还要收服务费,不然漏水了都不管!家人们,要不是我爷爷给我托梦说发大水了,我还发现不了!我那苦命的爷爷哟,生前叱咤风云……”

    托马斯对着镜头激情澎湃,近乎嚎啕,原本清幽的墓园转眼被聒噪塞满。

    喧哗由远及近,两人最后停在孟川母亲隔壁墓前。

    “我严重怀疑他们嫌我们家没交服务费,所以看见漏水了都不告诉我们,这就是蓄意报复!我给大家看看!”

    托马斯说着,绕道墓碑后面蹲下,把手机摄像头对准下方。

    墓地管理员五官拧出了包子褶:“托马斯先生,您讲点理吧。且不说您家的管理费动不动就断缴,即使正常缴纳,我们也只负责及时向家人通知肉眼可见的损毁,这些都是合同上约定好的,您家自己打的是黑胶,那裂缝不拿放大镜贴着看都——”

    “别特么放屁了!什么叫肉眼可见!你们就是故意不说!缺德丧良心的玩意儿!欺负死人不会说话是不是?我们家还有活人呐!信不信把你们这儿围了,都别过了!”

    托马斯起身平移两步,又在孟川母亲的墓后蹲下,拿着手机对着墓室封口:

    “家人们,我爷爷这排基本都是二十来年的墓,来,给大家看看其他墓的封胶都是什么样子!大家评评理,这狗X的墓园是不是针对我们家!”

    孟川脸黑了下来,长腿迈开,两步走到托马斯身旁,一把抽出手机,替他退出了直播间。

    闹剧戛然而止。

    孟川居高临下,板着脸说:“我们家也有活人。”

    孟川面对亡命之徒时的狠厉仅拿出三分,便足以震慑寻常戏精了。

    托马斯当即收声,讪讪站起,见孟川无论体型还是气场都过于强悍,于是赔笑着说:“大兄弟,咱们可是一条战线的……实话跟你说吧,我是搞装修的,正好也帮你们家看看这胶漏没漏水。”

    孟川神色冷冷:“不用了,要是漏水我妈肯定给我托梦。”

    “哦,那什么……夏天了,雨水多,你也勤看着点,等到托梦就晚了。这墓园太不地道,拿钱不办事……我去看看那边那几个墓。”

    托马斯说完,手伸向孟川,想要回自己的手机。

    孟川:“我对这墓园倒挺满意的。防火、卫生都不错……连头顶这树枝上多了个鸟窝都特意打电话问我介不介意,介意的话他们就给捅了。

    “还有碑上这漆,褪色的时候人家也跟我明说可以自己找人描,也可以请他们描。请他们描的话,不仅明码标价,连工期和质保期都写进合同。所以我家管理费从没断缴过。”

    旁边的管理员看着孟川,如见天神降临,都快冒出星星眼了。

    “行吧,你们家这是个例……那什么,我手机。”托马斯嘟囔完,指了指孟川拎在半空的手机。

    孟川沉沉看了他两秒,归还了手机,然后转向管理员,说:“直接去安全司报案吧,别告诽谤,直接告涉黑。刚刚他直播不是说要带人来闹事么,所有直播平台都有底。最近严抓涉黑,想必这案子会从快从重处理。”

    托马斯闻言直翻白眼:“轮得到你多管闲事吗——”

    孟川亮出证件,睨着他说:“你这种靠闹事讹钱的低端货确实轮不到我们二处管。”

    看着证件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二处,不,更多的是孟川身上那股徒手就能把他家墓给扬了的凶猛气质,托马斯臊眉耷眼不再言语。

    管理员赶忙打圆场:“大家都消消气,消消气。咱来墓园都是来追思亲人的,咱亲人在天之灵看着呐,不好生气。这样吧,托马斯先生,我个人出钱,给您爷爷这墓重新封胶,行不行?”

    托马斯没好气地撂下一句“你看着办吧”,转身悻悻离开。管理员一边向孟川双手合十频频鞠躬致谢,一边追着托马斯而去。

    孟川看着二人走远,神情松了下来,刚想对何念安抚一句“没吓着吧”,目光就被她手中的饼吸引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小圆饼被咬掉一块,成了胖胖的月牙,煞是可爱。

    何念赶紧把拿着饼的手往身后一背,不甚自在地说:“吃不下了,回去再吃。”

    孟川美滋滋地踱到何念面前:“这个不兴带回去吃。”

    “?”

    孟川捞起何念手腕,把胖月牙举到自己嘴边,就着对方的手两口吃完。

    何念看了看孟川母亲的墓碑,垂下双眸,像极了和男同学偷偷牵手被班主任发现的高中生。

    孟川见何念的脸红到要爆炸,怕再放肆下去,搞不好她真会生气,于是见好就收,松开手,轻声说:“我去检查一下封口的胶,别真漏水了。”

    “嗯。”

    孟川转到墓后蹲下,看着那个比16开书本大不了多少的封石,想起二十年前目睹母亲下葬的场景。

    暗红的骨灰盒被父亲小心翼翼放进去,墓园工作人员过来用石板封住,又细细打胶。

    当时自己还是个少年,为了“男子汉”的尊严,为了不哭出声,愣是把嘴唇都咬出了血……

    可眼泪还是止不住。

    孟川伸出手,摩挲着被岁月染成象牙白的封胶,母亲在这里已经二十年了。

    但愿这一次,我真的可以让你安睡。

    仿佛是母亲在隔着阴阳回应儿子,思及此处,孟川明显感觉指腹下的胶面不太寻常。

    孟川触电般抬起手指,一股异样的感觉击穿了他。

    他向右望向托马斯爷爷的墓,和管理员的描述一致,黑色的胶,不是出自墓园管理处之手。

    左边的墓,封胶和母亲的一样,原本应是雪白,历经二十载风霜雨雪,已经变成米色。

    孟川霍然起身,仿佛中了蛊,闷头把相邻几座墓的墓口挨个摸了一圈。

    随着一次次验证,他的心跳逐渐加速。

    何念察觉到孟川的反常,默默跟在他身边。

    孟川最后回到母亲的墓,指尖颤抖着再次伸向那圈封胶。

    对比下来,这触感再清晰不过了。

    何念:“封胶漏了吗?”

    “没有。”

    “那是?”

    “有人动过这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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