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墙声戛然而止。
同一时间,走廊尽头传来新的脚步声。不同于狱警那些沉闷的军靴——那些粗鲁的看守们走路时总是带着一种蛮横的力道。这是某种更为克制的、低跟皮鞋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的声音。
Level 6的囚徒们同时抬头,神色不善,几乎可以用充满恶意来形容。哪怕清楚地知道有海楼石禁锢,这些目光依然能让人产生被野兽撕咬的错觉。常人若被这样的目光注视,恐怕都会夹着双腿逃走。
脚步声在最深处牢房前停下。麦哲伦庞大的身躯正如山一样堵在走廊尽头,毒液在他身上缓缓流动,发出''滋滋''的声音。
''鹤中将。''麦哲伦笨拙地将手放在胸前示意。
"麦哲伦副狱长。"鹤同样回敬他。
他是鹤两倍这么高,体型也是两倍这么宽,鹤觉得麦哲伦更像一种她家里的衣柜。
麦哲伦缓缓俯下身来,往下滴滴答答掉着毒液,用那双鱼一样圆鼓鼓的眼睛左右比对一番,仔细核验着鹤的身份,确保没有被人假扮。在确认无误后,那双被手套包裹的大手做了一个请便的姿势。
鹤静静看着麦哲伦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些念头。监狱里有两种人,一种是犯人,一种是看守,如果敌人想从悄无声息营救一个人的话,会从什么地方下手呢,太多的杀手无功而返,那么他们一定不会强攻,其中可不止一股势力,那些能力者正潜伏着,等待着瞒天过海的时机。
*
与外表得到的结论不同,麦哲伦实则是一个颇为精干的人。
可能是越努力越心酸。他有着不错的实力,良好的敬业精神——这份工作不会有人比他干得更好了,却在他在任期间发生了重大失误事件。虽然过去十分心酸,但好在仔细想想的话,未来其实也是一片灰暗啊!目前这份工作的风险麦哲伦能给到四颗星。最大的阴影正步步逼近——多弗朗明哥的越狱,似乎只是时间问题。你猜要是多弗朗明哥从监狱跑路了,第一个问责的能是谁,不就是他吗?!麦哲伦对此并非毫无察觉。他曾欲切腹自尽被战国劝下,后主动降职,因此他在意的并不是一贬再贬,而是赌上性命的尊严!
某天麦哲伦蹲在马桶上想,因佩尔监狱的风水可能的确是有问题,把自己毒傻了,才让他产生了多余的责任心。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多弗朗明哥,他咬紧牙关,毒液在血管里翻涌——绝不能让这家伙逃走!
抛开所有身份来看,他和鹤与多弗朗明哥的关系都还不错。不过比起鹤,他与多弗朗明哥的相处时长显然多得多——毕竟多弗朗明哥是他的二十四小时全力关照对象。这样的计时方式累积得很夸张,也就是说,因为这个任务,他和多弗朗明哥只用半年时间就超越了他和认识得更早的鹤相处总时长。命运戏弄办公室劳模。
作为多年的不同部门的同事——从直线距离来说,马林梵多和因佩尔监狱隔得也不远,但工作上,他们能碰上的时间很少。麦哲伦和鹤的交集大概只有:鹤押送犯人到监狱、审讯犯人、探视犯人和麦哲伦去马林梵多开会的这些时候,也就十个手指头能数过来的事。
鹤今天的目的依旧是探视犯人。她推开门,预设的是一个平常一致的、乖乖的囚犯会在那里等她,没想到,与想象中稍微有一点不同。
*
"喂……那老太婆对那家伙做了什么啊?"一个刚被押进来的新人突然颤抖地问。明明是个悬赏过亿的海贼,此刻却发出了颤抖的、婴儿般的啜泣。
"喂喂,这家伙是怎么混到上亿悬赏的?该不会是躲在四皇底下捡漏的吧?" 牢房里顿时响起一片哄笑。"说不定是哭鼻子哭到海军心软,给他涨了悬赏呢!''引得周围人笑得更加猖狂。
新世界向来是怪胎的巢穴。前王下七武海白胡子二世爱德华·威布尔能徒手劈开军舰,心智却停留在只会向母亲撒娇的年纪。超新星之一巴基尔·霍金斯十分沉迷于占卜术,哪怕在战斗也要先占卜。与这些同行相比,眼前这位只是看起来心理稍微脆弱了点。
"...搞什么啊,这种乳臭未干的小鬼是怎么混进lv6的?"有一个听着就让人不舒服的声音响起。''喂!想多活几天就管好你的舌头!"
新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他回忆刚刚那一幕,那个人发动果实能力,犯人的暴戾和欲望像污渍一样被抹去了稍许。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眼中最疯狂的部分已经消失。
鹤听见动静看过来,新人感到某种东西从自己体内被抽离。
"开什么玩笑..."他哭得更大声了。他听见自己啜泣的声音,却奇怪地感觉不到任何羞耻。心中只剩下一种孩童般的纯粹悲伤。
那个不舒服的声音笑了起来,笑声扭曲、刺耳,像湿拖鞋踩在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噪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像捏发声鸭子般越玩越起劲地享受着这份恐惧,露出一双可怕的眼睛。''你那些话等到出去再说吧……!''在这座地狱里,能让他感到愉悦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
多弗朗明哥的铁链在黑暗中发出哗哗的声响。
他坐在牢房里,手脚都被沉重的海楼石锁链禁锢。海楼石让他的能力消失殆尽,但见闻色霸气仍能感知到海底监狱上方的动静,今天有两艘押送船停在了港口。
和以往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旁边摆着一幅将棋。此刻他看起来意外的安静,正推演着棋局。
''鹤女士。''当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停在牢门前时,他扬起一个堪称纯洁的微笑。
在多日的监狱来访中,鹤的造访和那些报纸,成了多弗朗明哥少有的消遣之一,还可以算上陪聊的麦哲伦。毕竟在这间单独关押的牢房里,能称得上消遣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偶尔他也会隔着栏杆和其他囚犯搭话,但看守们总会立刻跑来捣蛋。更何况,这群乌合之众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一群连自己败在谁手里都搞不清楚的蠢货。有时他故意挑逗隔壁那几个疯子隔着墙壁对骂,但看守们很快又会来把一切变回一潭死水。啧,真是群无聊的疯子……但多弗朗明哥永远不会陷入无聊的困境。他天生就懂得如何把最乏味的处境变成有趣的游戏。
鹤坐下来,将报纸递给他。
"黑胡子又吞并了两座岛?"他翘起腿,"...比我想象的慢啊。"
鹤认为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信号。局面会被他们弄得很乱。
多弗朗明哥盯着黑胡子的画像看了一会,翻到下一页。
''喂喂,怎么关于红发的都是些小道消息啊。''
在他把这份报纸都翻完之后,他又把前面的内容快速过了一遍,''革命军居然没动静。''他这话说得在外人眼里没来由,颇有点奇怪。
鹤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无论棋局经过多少次演算,有多少种不同的路径,有一步棋始终该落在某个位置,换而言之,革命军一定会有所应对,但目前看来并不紧迫。这些结论能根据情报得出,再后面的事情却没人能够预测——可那却是海军最想要知道的。他们可能会在一个将世界目光都被转移过去的事件出现的时候出现。或许他们会先发制人,也说不准。
鹤从中捕捉到了一丝别样的意味。一个被关在在监狱的人,是与外界脱节的。
鹤没兴趣知道多弗朗明哥有什么图谋,那只是他的立场,立场和想法是不一样的,就像他们能相对而坐,却不会改变什么,鹤能掌控的只是暂停。就像一条铁道的列车,你不能让它走出第二条路线,但你可以停下它,暂时或是永远,这要取决于能否有人能成功营救他,一旦营救成功,列车将再次飞奔往原定的方向。世界已经够乱了,一定要再多一个多弗朗明哥出来搅局吗?当然她想要多弗朗明哥成为一个健康青少年的愿望一直没变,但那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他现在也不是青少年了。每个人的立场,都操纵着这个世界的走向。她知道世界将再次面对暴风雨,海军也应该做好准备了。
''自从他们的本部被黑胡子偷袭后,他们便没了动作。''鹤抛出一句话,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鹤没说的是,海军总部正因草帽和黑胡子感到颇为头疼。
''我有预感,不会太久的。''多弗朗明哥说。
鹤每次来访的时间不多,规定的探访时间快结束了。
"要来局将棋吗?"他忽然推了推角落的棋盘。
''不。''鹤干脆利落地拒绝这个提议。
"真伤心啊。"他故意让锁链发出更大的声响。
鹤平静地看着他。多弗朗明哥立刻笑了起来。
他故意让声线染上青少年般的委屈,"上次在玛丽乔亚..."
鹤知道他指的是上一次拒绝,当时她拒绝的是用餐邀请——在让他把脚放下桌子之后。
"好了。"鹤站起身。
''下次再见。''多弗朗明哥颇有一些恋恋不舍的味道。
在鹤走后,多弗朗明哥想起刚刚看到的报道。那个被平民杀死的中将,他可记得是个大好人呢。
他见证这群工蚁,一次又一次,上演团结与背叛的戏剧。照片上,那位海军有着多么天真无邪的笑容啊!简直就像他的傻弟弟一样愚蠢。他们很快就会明白的,明白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希望。多弗朗明哥捂着脸,肩膀可疑地抖动着。
*
在和多弗朗明哥进行完交谈后,麦哲伦送鹤到出监狱。
在路上,鹤问:''最近监狱有什么异常吗?''
麦哲伦答:''怪异的地方啊,最近监狱一切都挺正常的,也没有人来劫狱,非要说的话……''
鹤向他投来了注视的目光,麦哲伦继续说下去,''有一次我……拉肚子的时候听到了嗡嗡的声音,大概是疼出幻觉了吧。''
麦哲伦飞速带过了某些不好意思的名词。
*
德雷斯罗萨,港口。
当军舰缓缓驶入德雷斯罗萨港口时,整座城市正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
彩带与鲜花装点着这座国家,欢快的舞曲声飘荡在空气中。
鹤站在甲板上,注视着那些欢呼雀跃的民众,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如此真挚。
"这是我们国家历史上最值得纪念的日子。"力库王对海军们说道。他亲自站在最前方,身边的三位王室分别是公主维奥莱特、蕾贝卡和居鲁士。
在参观王城时,鹤的视线不断被德雷斯罗萨的国民吸引。在德雷斯罗萨的广场上,民众们跳着热情的舞蹈。
当晚的宴会上,德雷斯罗萨的贵族们举杯欢庆。鹤被留下来参加了发言仪式。
''那位就是维奥莱特公主?''一位来自东海的贵族低声惊叹。
''简直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另一人喃喃道。
宾客们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她吸引,无论是海军将领,还是各国贵族,都忍不住驻足凝望。
维奥莱特公主站在灯火通明的宴会中央。
水晶烛台的光芒映在她浅棕色的眼睛里,远远望去,她似乎充满了泪水。但走近一看,却只有一种湖水般的平静。那眼神,让人想起在玛丽乔亚宫殿里看到的天龙人画像。不过,他们眼中充满的只是傲慢,而在这位公主的眼中,却静静地凝聚着只有出身名门的人才有的优雅。就举止而言,这位女士是完美的皇室典范。丝绸般光滑的黑褐色头发,中间插着一朵红花,就像王室的珠宝一样耀眼。
一位戴着钻石项链的贵妇人款款走来:"亲爱的公主,您的国家终于重获新生了。"
“是啊,”维奥莱特轻轻抚摸着酒杯,“就像被暴风雨毁坏的花园,现在所有的花都开得非常鲜艳。”
在宴会厅的另一边,居鲁士看着旋转舞池的人群。
一位年轻贵族举着酒杯走来:''军队长,您不觉得这是德雷斯罗萨最美好的时代吗?"
"每个时代都有它的代价,"居鲁士回答,"只是有些人付得更多些。"
在听完其他海军的致辞和国王的发言后,鹤没有兴趣再参加这场宴会,悄悄离开。
*
在德雷斯罗萨的王宫花园里,鹤独自漫步。她注意到新栽种的玫瑰花丛,发出芬芳的味道。力库王走过来,手里拿着两杯香槟。
"中将阁下,您觉得我们的重建工作如何?"
鹤接过酒杯,目光扫过远处正在欢笑的人群:"重建总是比毁灭要难得多,陛下。"
"但至少,"力库王望向天空,"现在我们拥有和平。"
就在这一刻,港口传来礼炮的轰鸣声,烟花腾空而起,在黑夜上绽放。所有人都抬头仰望,发出赞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