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厌的念头来的快去的也快,饭还没吃完,便又惦记上了行人口中的烤全羊。
六道菜说多不算多,但对于两人来说着实也算不得少。
季厌吃完已经累得靠在了椅背上,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更不要提多走一步。
“阿衡……我走不动了,你帮我去找找看那家店在哪里吧。”
季厌眉眼弯弯,“我在这里等你。”
季衡不放心她一人待在此处,正想要推辞,可看见她笑颜的一瞬间,又不忍心拒绝了。
他道,“就在此处,哪儿也不去?”
季厌点头,笑着应道,“哪儿也不去。”
送走季衡,季厌漫无目的地打量了会儿屋内的装饰,又将目光转向了楼下的街道。
她如今耳听目明的很,若是有意,周围店内的交谈似乎都能听得清。只是,才听了片刻,她便生了倦意。
又打了个哈欠,她站起身来,决定下楼去走走。
只要待在这座酒楼,与阿衡的约定应该就还奏效。
一楼的大堂很是嘈杂,落座吃饭的客人许多,旁侧还以屏风隔出一个空间,几位乐者在其中演奏着欢快的曲子。
季厌趴在二楼的阑干上望了片刻,才沿着楼梯往下走。
她走得慢,又打量着楼下的趣事儿,一时不察,竟与人狭路相逢。
她好奇地看着这个挡在面前的男人,他穿着高贵,见被阻了去路时,似乎眉间轻蹙了下。
可是季厌却没有立即走开,她的目光直率又干净,似被他的样貌一瞬迷了心神。
周长赢眸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不悦,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个极为寻常普通的女子,但他眨眼时,瞬间察觉了异样。
这女子的面貌明明真切地展现在眼前,但在记忆中却是极为模糊,令人转眼便能忘记。
周长赢面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兴味地多打量了她几眼,“不知姑娘为何在此拦住我的去路?”
说话间他的手指轻拂过腕间。
季厌只见他的瞳色有一息变得黑暗深邃,顷刻间又恢复了原样,让人只觉是眼花了一般。
她摇摇头,“无事,哦,你要过去是吗?”
这楼梯算不上宽敞,往旁边侧一侧,倒也刚好能容二人通过。
季厌朝侧边挪了半步,正准备让开,却被他忽然扣住了手腕。
“阿厌姑娘。”
“?”
季厌眨了眨眼睛,看着这个样貌好看的陌生人,“你认识我?”
他给她的感觉很奇怪,朝气与死气缠杂在一起,温和之下又是彻骨的冰冷。她看不懂,也辨不明,明明似初升的太阳,为何一面炽热,一面又漫溢寒气。
周长赢的笑容顿了一下,“……我以为,我们很相熟了……”
男人的声音有些落寞,令她莫名生出几分愧意。
她犹豫着又仔仔细细看了眼周长赢,顺便在记忆中搜寻了下这张脸,她可以确信,她没见过。
她没说话,步子却开始往下挪。
“阿厌姑娘曾同我说,喜欢甜酥,这楼中恰有几道,味道极好。姑娘可要试试?”
听起来似乎是自己的口味,且他的出现方式与阿衡也有些相似……想到这不过是梦境,季厌道,“行,那便试试吧。”
她倒是有些好奇,这男人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自己梦中。
三楼最大的雅间内,季厌坐在椅子上,好奇地打量着周长赢。
他生的实在貌美,嘴角似天生带笑,一双眼只是微弯便勾人的紧。
可他那周身气质凛然,并不会令人起亵渎的心思,就像……是一只矜贵的狐狸,端坐在那里只可远观甚至拜服。
然而眼下这只狐狸却微微笑着望着季厌,似是发出了邀请,“阿厌爱吃这点心?我这还有一盘,阿厌可要拿过去尝尝。”
季厌低头看了眼自己面前已经空了的盘子,犹豫一瞬,拒绝道,“我吃饱了。”
同样的东西吃一盘就够了,她还得赶紧空出肚子去吃别的东西呢。不过,她虽然对周长赢面前那盘点心没兴趣,却对周长赢有些兴趣。
“你想当我的小跟班吗?”
周长赢愣了下,看向一脸正色的季厌,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
“当你的……小跟班需要做什么?”
季厌来了兴致,想了想,“阿衡有钱,你嘛……跟着我就好,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管你吃住,很划算的。”
周长赢略一思忖,“你的提议很有意思,不如换一下……你跟着我如何,我可以给你锦衣玉食、华车豪宅、仆从千众,享一世荣华。”
季厌有些心动了,“那你要我干什么?”
“伴我左右,供我驱使。”
周长赢目光灼灼地望向季厌,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此时的季厌似乎与以前截然不同,竟能以最简单的钱财诱之。
季厌没有注意到周长赢的目光,她正低头思索着华车豪宅长什么样子,一辈子的锦衣玉食又该是什么样子。
她饿怕了,流离失所这么多年,忽然有一份安稳又富贵的工作送到面前,很难不让她自愿跳入这个坑里。
但是她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这不是她的梦境吗,既然都在做梦了,为何不大胆一些,钱财和这只狐狸她都要。
于是她断然拒绝了周长赢的提议,并逼近到了周长赢面前,“你,我想要,你的钱,我也想要。”
周长赢端坐在椅子上,不慌不忙地看着季厌将他围困在椅中。下巴被两根温凉的手指挑起,他隐约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他眼睫微眨,微笑着看向面前的女子。她似有些痴迷于他这张脸,捧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才堪堪回过神来。
离得越近,这只狐狸的美貌竟愈发动人,季厌险些沉溺在他那双似充满情意的眼中。
周长赢问:“你喜欢我吗?”
季厌并不正面回答,反问道,“你想要我喜欢你吗?”
周长赢的眼眸轻眨,“如果我说,想要呢?”
季厌的眸中闪过一丝迷惘,喃喃道,“想要我的喜欢?”
喜欢能值几个钱?用感情来换金钱,怎么会有人做这么赔本的买卖?
“阿厌,天色不早了。”
季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时常带着暖意的眸子暗了下去。
季厌的思绪被打断,心情却很是愉悦,“今天是还有烤全羊吗?”
季衡淡淡道,“嗯,要快些,晚点要被别人抢走了。”
闻言,季厌迅速收回在周长赢脸上作乱的手,转身向门口走去,“走走走,我们快走。”
季衡顺势牵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在这冬日分外温暖。
“阿厌姑娘,不如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如何?跟了我,你可日日吃烤全羊。”
季厌只听有人唤她,待细听时,一只白绒绒的兔毛耳罩被随手戴在了头上。
她甚至未看清,季衡是如何做到,单手将耳罩妥帖地给自己带上的,反应过来时,耳上是浓浓的暖意,季衡正在给她调着角度。
“怎么样,还舒服吗?”
季厌点头,夸奖道,“很不错,我喜欢。”
季衡双眼微弯,笑意却不达眼底,“那就好,我们去吃饭吧。”
半个时辰后,季厌有些犹豫地在街上停住了脚步。
她看着季衡,问出了一个想问很久了的问题,“这么远吗?要不我们换一家也行。”
季衡安抚道,“快了,前面就是了。”
真是奇怪,刚刚她在酒楼也没等多久,怎么去一趟比一来一回还费时间。
季厌琢磨着,忽然狐疑的看向他道,“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季衡沉吟一瞬,“是有些迷路了,不过刚刚已经想起来了,走吧,我们快要到了。”
季厌对他的话将信将疑,犹豫着还是跟上了季衡的步伐。
待他们迟迟赶到的时候,烤羊店已经没几个客人,在夜色与昏暗的灯火中显得尤为冷清。
季厌心道不妙,忙上前找到老板,果不其然,烤全羊早已售完了,烤羊肋排烤羊腿也都卖尽了。
见她哭丧着脸,说自己找了好久才找过来,肚子饿极了,老板心有不忍,道斩羊腿还落下些碎末,若是不嫌弃,给她做碗羊肉汤泡饭。
季厌眼睛一下子亮了,忙催着老板去做。
捧着热乎乎的羊肉泡饭,季厌吃的开心极了,她觉得哪怕仅仅是为了它跑上这么一趟都是值得的。
狼吞虎咽的间隙,她抬眼看了眼对面的季衡。
他穿的好看,身形颀长,坐在昏暗的店中也很养眼。他仿佛一个完美的陪吃跟班,面前只摆了一碗热茶,看着她的眼神带了淡淡的笑意。
灯光葳蕤,映在他眼中,绚丽夺目,一时间竟令人迷了眼,心神也似乎有些乱了。
季厌不动声色地偏过头,看了眼店铺外面,街上已无多少行人,再过一会儿便要彻底黑下来了。
她匆匆扒完最后两口饭别过老板,拉着季衡回了客栈。
这个梦境实在太真实,直到季厌发现自己翻来覆去也无丝毫睡意,才慢慢忆起,自己似乎是在做梦。
做梦又怎么能在梦中睡着呢?
她将窗推开一条缝,远远能看到街上的灯火,有几座高楼灯火通明,瞧着人影重重,很是热闹。
季厌摸了摸怀中从季衡身上摸来的钱袋子,悄声将门打开又关上,蹑手蹑脚地钻了出去。
这个季衡,很是不靠谱,下午带错路导致她没吃上烤全羊,就这认路的本事还没她鼻子灵。
什么味道?好生熟悉。
夜风里飘开一阵香味,引得季厌直接拐进了一道亮着蒙蒙灯火的小巷子里。
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一间不大不小的酒铺,店内门边都摆着不少长凳,供买酒之人歇脚。
酒铺的客人很多,大都是些男子,便喝酒边聊天,声音大的沿街都能听见。
季厌在门口站定,认真地看了看摆在面前的几坛酒,然后嗅了嗅。
确有些熟悉,但又有些不同,她似乎能想象出来这酒入口的味道,但她记忆里没有喝过酒。
季厌抱着手臂在门口端详了片刻,准备叫老板的时候被一人拉住了手腕。
季厌惊疑,“你……是你,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睡觉吗?”
“这么晚了,饮酒伤身。我们回去吧,你若是睡不着,我讲故事给你听。”
季衡温声劝慰着,眉眼中不自觉带上了些淡淡的怜意。
这段记忆里的她对食物几乎是一种饥渴的态度,像是饿急了的狼,觉得什么都好吃,好像怎么也吃不饱……但她吃得有些太多了,因为积食夜里睡不着,还想偷偷出来寻酒喝。
“不行,我今日非得尝尝它!”季厌扬声叫老板,给钱打酒,再到将酒坛子抱入怀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小巧的酒坛子用红布封了口,香气却一直透出来,季厌抱在怀中片刻,忍不住扯了扯系着红布的麻绳,想要就地先饮上一口。
忽然,她的怀中一空,一只手不由分说地将那酒提了过去。对上她的目光时,那手的主人笑得温和,“阿厌,天气太冷了,我们回去将酒温一温再喝吧。”
温酒?想来也别有一番趣味。
季厌思索着点了点头,只是怀中突然空落落的,让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
“冷吗?手给我,我帮你暖暖。”
季衡单手提着酒壶,另一只手伸向她,看起来干燥而温暖。季厌却只是看了片刻,尔后摇了摇头。
这冬日的夜风有些清凉,却奇迹般的并不冷。想到这或许是因为还在梦里的原因,季厌又添了几分愉悦。
这般梦境实在是令她欢喜,不愁吃穿,不畏严寒,平静又充实的快乐。
她喜滋滋地领着季衡回客栈,路过卖馄饨的摊子,又买了碗肉馄饨,连着碗端了回去。
炭炉上烧着酒,季厌便坐在桌旁吃馄饨,一碗囫囵下肚,她又支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那酒。
木炭噼啪作响,时不时蹦出星点火光。她看着看着姿势又变成了趴在桌上,眼皮慢慢地合上又睁开。
就在季衡以为她要睡着的时候,她忽然站起来,走到炉边碰了碰酒。
火星子蹦出来的一瞬间,她似乎惊了一下,但却没有动,似乎想要任由那火星擦过。
她说不清自己想要证实些什么,只是这个梦里的一切,连同触感未免都真实的过分。
下一瞬温暖的大掌将她的手拉过,护在掌心,熟悉的触感令她怔了一下,她不由得抬头望向他的脸。
“你……你的眼神很奇怪。”
季厌说不清那是怎样的眼神,她似乎在一家包子铺的老板身上见过,他看老板娘受伤时便是这种眼神,听说他们十分恩爱。
她看着在仔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的季衡,忽然道,“你喜欢我吗?”
季衡抬起头,手中的动作停了,仅仅是犹豫了一瞬,浅笑道,“我可以喜欢你吗?”
他生的好看,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与下午的那只狐狸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干净、纯粹、温暖,让人忍不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