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侯不理他,径直与楚霏同行,引她进了定国公的书房。
定国公撇着嘴落在最后,临进门前他向某个方向打了打手势,才关上门走到镇南侯上首坐下。
楚霏将摘下的黑色面巾折了几下放到手边的桌子上,抬眼看向定国公:“赵庄中毒当日,你曾予他一碗茶。”
镇南侯静默垂眸,这个……他确实不知。
定国公面色沉静:“赵夫人怀疑我下毒?”
“但凡有嫌疑的,我都不会放过。”楚霏坦然承认,接着道,“你的嫡长媳母族,有亲眷在南疆,且很熟悉那里的医药。”
镇南侯意外抬眼,看向旁边的定国公,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讶异。
“赵夫人查得很仔细。”定国公面露欣赏,这拐弯抹角的关系,一般人是不知道的,没想到这位竟查得一清二楚,不过……他认真看着她,郑重道,“此事属实,家中长媳娘家确有亲眷在南疆,但我也的确不曾给赵庄下毒。”
楚霏定定看着他半晌,凭自身的敏锐判断他所言真假,许久后,她才点头:“姑且信你。”
定国公这才放松身体,端了手边的冷茶抿了一口,喝完他忍不住感叹:“赵庄其人武艺出众,战场上善奇袭,实乃有勇有谋之辈,我对他十分欣赏,亦爱惜他这般将才,当日得知他不在了,我还很惋惜,叹了许久‘天妒英才’,没想到……竟是遭了人祸。”
楚霏眸光低垂,面无表情。
定国公和镇南侯均看了她一眼,接着又相互对视,各自露出或怅惘或可惜之色。
“且说说当日经过。”楚霏无意与他们叙旧,直接说到正事。
许是镇南侯先前说过,定国公便回忆起四年多前最后一次见赵庄时的情景。
楚霏和镇南侯都认真听着,等他回忆着说完,楚霏手指点着椅子扶手道:“当日你出行为临时起意,可曾是他人提议的?”
定国公想了想,无奈一笑:“时隔日久,记不清了,应该不是,我这人出门必有明确缘由,且是我自己想去的,只凭他人提议……应该不可能。”
镇南侯蹙眉:“话别说的太满,若是你不防备的人,而对方提议恰合你心意,你不就顺理成章出门了?”
定国公没有反驳,这话说得也有理。
楚霏不纠结这个,又问:“当日你所喝的茶,茶叶、水从何而来?”
定国公答:“茶叶是我自己买的,随机去茶叶铺子,随机时间买的,这个应该没问题……至于水,我日常喝茶用的水取自府里一处庄子的泉水,国公府大半主子喝茶都用的这个水,若有问题,当日我府上必也有人中毒。”
镇南侯在旁问:“那你怎会给赵庄递茶喝?”
定国公:“当时是夏天啊,我乘车回府路上,看到他一头的汗,正好经过,我车里又正好有茶,就顺手分了他一碗。”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就是寻常的在路上走,遇到个认识的人,见对方热分了碗茶,仅此而已。
楚霏抿了下唇:“过多的巧合便是刻意……当日你在车内,他在车外,是谁提醒你他在外面呢?”
定国公一怔,拧着眉回忆半晌,眸光倏然一缩:“是我的四子,回府途中遇到他,我便喊他上车一起回府,他怕我查问功课,还不太情愿。”
定国公的四子是庶出,四年多前才十二三岁,是他比较宠爱的一位妾室所出。
镇南侯一默,无法判断这孩子当时那句提醒是否故意,这一涉及子孙就是家事,得由定国公自己关起门来处理。
楚霏琢磨着,慢慢道:“还请定国公查一查你的这个儿子,重点查查他身边的人。”
“徐将军怀疑……是有人安插的眼线所为?”镇南侯揣测。
定国公神情严肃,他也这般想。
楚霏抬眼瞥他们:“你们两个手握兵权,各自能掌控的军队十万有余,有人往你们府邸安插人手不是很正常的事?”
定国公、镇南侯:“……”倒也不必说得这么明白。
“或者,我亲自去看看。”以她的敏锐,见了人应该能分辨出是否有问题。
镇南侯看了眼不说话的定国公:“不如以为你的嫡长孙医治为由?”
定国公接收到了他的暗示,看向楚霏:“赵夫人以为如何?”
“可,那你安排吧,但不能明着来。”
“行,我安排。”定国公应了。
事说完了,楚霏扔给定国公一个瓷瓶不再多留,拿了面巾蒙住脸,一出房门就纵身飞向屋顶。
这次镇南侯站在定国公身边,清楚地看到了她飞走的情景:无需向任何东西借力,就这么平地飞起,轻盈得好似一片云,在屋脊上点了一下飞远了。
“她的轻功如此高明?”定国公震惊了。
“我早和你说过,她的身法奇快,你就没听进去?”镇南侯斜眼瞥他。
定国公干笑:“我那不是没见识过嘛,”说着他捏着瓷瓶问,“这是?”
“解药,只是延缓毒药发作的,最终的解药……恐怕得查明赵庄的死因与你无关后才会给。”
“她真给我喂毒药了?”
“你可找信任的、医术高明的大夫确认。”
定国公看镇南侯:“你也被喂毒了?还验证过了?”
镇南侯脸色一黑,点了下头:“嗯。”
“很厉害的毒?发作了会怎样?”定国公不信邪地问。
“别轻易尝试,老实听话不好吗?惜命些。”镇南侯跟他强调,“咱们谁都赌不起。”
定国公神色一顿,大掌捏紧了瓷瓶:“我知道了。看来……这赵庄的死,我们还必须得查清楚了!”
“我查了成阳侯,他早就是陛下的人了。”
“成阳侯?”这事先前可没说啊!
镇南侯眸色深沉:“徐将军说,赵庄毒发当日,喝过安国公带的酒,你给的茶,还和我、成阳侯切磋过,中了我一掌、成阳侯一脚。”
定国公吸气:“这么说,她在怀疑我们,以及安国公、成阳侯?”想到成阳侯已经查过了,他便道,“那我查查安国公。”
“嗯,我觉得她既然夜探过你我府邸,安国公那儿……怕是也会去。”
定国公半惊半叹:“从不知赵庄的夫人还有如此一面。”
镇南侯也感叹:“谁说不是呢,可怜我们这些人竟一无所知,害赵庄的人……下场绝好不了。”
定国公心念一动,压低声音问:“你觉得是宫里那个?”
“极有可能,但我始终想不明白,若真是他,害了赵庄目的为何?”
“是啊,杀赵庄干什么呢?他受封靖北侯后,利利索索就把北军兵权交给了宫里那位指派的亲信,还携家带口回了明都,就算带了些亲兵,也都是老弱病残。”定国公也想不明白,拍着脑门道,“你说说,要是杀你我,还可说是防着咱们造反,但杀赵庄……没意义啊!”
镇南侯抿唇,这就是他怎么都想不通的地方,对人下杀手总得有要达成的目的,可赵庄没有兵权、没有嫡系军队,他带领北军抵抗蛮族,顶多是在北边那块儿名声好些,对北军的影响力远不如他,杀他……完全没意义啊!
两个人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们就算是看赵庄不顺眼,对他起了杀心,也绝不会用下毒这样的手段,更何况大家都是领兵打仗的将领,听说过彼此的事迹,还研读过彼此打仗的战术、战略,相互间皆有惺惺相惜之情,且赵庄那人是个敞亮的,说他们会切磋、比试那有,但暗下杀手则绝无可能!
“查吧,好歹相交一场,既知他死于非命,帮着查明凶手也是全了一场情义。”镇南侯道。
定国公点点头,心中暗道: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或许那凶手也在暗中盯着我们。
正如两人猜测的那般,楚霏第二天晚上就去了安国公府,在他独处时倏然出现,轻松挡回安国公的反抗,将剑横在了他脖子上。
“尊驾何人?为何刺杀我?”安国公朝后仰头,避免被剑划破脖子上的皮。
“你可知南疆有一种毒药,名曰‘血尽’?”楚霏寒声问。
“血尽?南疆毒药?未曾听闻。”安国公满眼茫然。
过去二十多年,他只知道从军吃饱饭、练兵上战场杀敌,认识的药也多是止血、治伤的一些草药,后来有战功了、升职了,就有军医给他治伤了,那用的多是药膏、药粉之类的,他连那是用啥药材做的都弄不清,更别说什么毒药了。
“血尽,顾名思义,中毒者将在毒发后呕尽体内所有血,骨肉疼痛而死。”
安国公面露惊骇:“什么?如此歹毒!”
楚霏认真辨认他的神情,感受到他确实很震惊、很骇然,也确实不像听过这味南疆毒药的样子,才确定他是真的没听说过“血尽”。
她慢慢移开剑,双眸幽幽盯着他,拉下了遮面的黑巾。
安国公看到这女刺客伸手扯遮面的黑巾就想阻止她,他可不想看到她的真面目,免得没一会儿给灭口了,方才交手十来招,他很清楚对方武功极高,府里身手最好的护卫也打不过她,他只会领兵打仗,自身武艺可不高。
但……看到对方真面目的瞬间,安国公惊得长大了嘴:“?!!”
“赵庄他媳妇儿?!!”他差点跳起来,“赵庄那小子可没说过他媳妇儿武功这么高?”
楚霏挑眉,这家伙关注点是不是偏了?
鉴于安国公太错愕,以至于愣愣得没什么反应,她好整以暇地在旁等着他回神。
片刻后,两人分坐两边,安国公仍难以置信地一眼眼打量楚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