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将昨晚整理好的《沙参润肺论》小心翼翼地递到王太医案前。
“师父，弟子昨日又查了些古籍，觉得林姑娘的病症或许还有别的解法。”他语气恭敬，眼神却藏不住那份期待与紧张。
王太医接过纸页，目光在泛黄的纸上缓缓扫过。
起初只是例行翻阅，眉头微蹙，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年轻人的纸上谈兵。
但随着文字深入，他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肺热则燥，燥则咳，咳则伤络……”王太医低声念着，指尖轻轻摩挲着某一行字，“若久咳不止、舌红少苔、脉细数，则为阴虚火旺之症。”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唐棠：“这句注解，出自哪本典籍？”
“回师父，《千金翼方·卷十三》，但弟子查阅的是残卷，注释部分有些模糊不清。”唐棠答得小心，刻意回避了现代医学术语，只以古籍理论为依托。
王太医沉吟片刻，重新翻回开头细细品读，脸上的神色渐渐由疑虑转为思索，最后竟露出一丝难得的赞许之意。
“你说得有理。”他轻声道，“林姑娘素来体弱，用药一向谨慎。她所服之药虽无错处，却也未能切中要害。此方补中有清，润而不腻，倒是可以一试。”
唐棠心头一松，面上却不显，只低眉顺眼地道：“多谢师父指点。”
王太医摆了摆手：“是你思虑周全，不是每个学徒都会用心琢磨这些细节。”说完便将那纸条收起，仿佛已决定将其纳入下次诊病的考量之中。
午后，唐棠借口取一味“百合麦冬汤”的药材，再度前往潇湘馆。
果然，刚踏入院门，就见紫鹃正在廊下晾晒干花。
她见唐棠前来，微微蹙眉：“唐大夫今日怎么又来了？”
“特地来送一味新配的汤料。”唐棠笑着递上手中的小布包，“说是能润肺止咳，适合林姑娘此时服用。”
紫鹃接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王太医的徒弟，怎的亲自送药来了？”
“不过是些辅料，不值当劳烦太医。”唐棠不动声色地解释，“我也是听闻林姑娘近来咳得厉害，想着总要尽些心力。”
他说得诚恳，语调平和，紫鹃迟疑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便试试看。不过林姑娘吃惯了燕窝粥，恐怕一时难改。”
“其实也不必骤然更换。”唐棠顺势建议道，“可以先以百合、麦冬代饮，慢慢减量，身体自然会适应。”
紫鹃”
回到医馆后，唐棠心中仍有些忐忑。
他清楚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危险的道路——若真改变了黛玉的病情轨迹，必然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而昨夜那个站在槐树下的青衣人，更让他意识到，有人早已察觉到了异常。
次日诊病时，他故意在诊脉之后说道：“弟子前日偶然看到一则验方，说南北沙参各五分，再加杏仁、贝母，对肺燥颇有奇效。”
王太医闻言略作沉思，随即点头：“确有此理。”随后在原方中减去一味黄芪，添入沙参与麦冬，并叮嘱随行丫鬟回去后按新方煎药。
整个过程看似寻常，却让唐棠如履薄冰。
他知道，每一步都必须谨慎行事，稍有不慎，便会引来不必要的怀疑与麻烦。
傍晚时分，紫鹃悄悄遣了个小丫头送来口信，说是林姑娘今早咳得比往常轻了些。
唐棠听后，一颗紧绷的心终于稍稍放松。
他知道，第一步已经成功迈出了。
但他并未察觉，在远处的一角屋檐下，一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眸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紫鹃的小丫头送来口信时，唐棠正翻着一本《食疗本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纸页边角。
听闻“咳得比往常轻了些”，他心头一松，整个人几乎从紧绷的弦上卸了力。
这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夜风微凉，唐棠站在医馆后院，望着头顶疏星点点，心中却并不轻松。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果然，三日后，王太医在诊完一位小丫鬟之后，忽然将案头那篇《沙参润肺论》拿了出来，目光落在唐棠身上：“你这篇论文，是从哪本书里摘的？”
唐棠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恭敬沉稳：“回师父，是弟子在家乡偶遇的一位老医所授。他曾说，肺病最忌燥热，需以润为主，补为辅。”
王太医微微颔首，目光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那位老医……如今可在京中？”
“可惜已故去多年。”唐棠答得不卑不亢，语气间还带着几分怀念，“当年弟子年少懵懂，只记得几句口诀，便自己琢磨着写了下来。”
王太医没再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将纸收起，放回案上。
这一关，他也算是险险过了。
可就在他以为可以稍稍喘口气时，傍晚时分，他在回医馆的路上，却看见赵嬷嬷立于街角屋檐下，目光淡淡地朝这边投来。
那一眼，不疾不徐，却让他脊背一紧。
赵嬷嬷，贾琏的奶妈，在府中地位不低，人情练达，老谋深算。
她怎么会注意到自己？
更令人不安的是，她那一眼，仿佛看穿了什么。
唐棠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低头行礼：“见过赵嬷嬷。”
赵嬷嬷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却不带温度：“唐大夫近来可真是勤快得很，三天两头往潇湘馆跑。”
“医者职责所在，不敢懈怠。”唐棠语气恭敬，语速平稳。
赵嬷嬷轻轻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步伐缓慢却坚定。
可唐棠知道，这不过是个试探。
她的目的，绝不会止于此。
他站在原地，望着赵嬷嬷远去的背影，眉头缓缓皱起。
有人已经开始注意他了。
他必须更加谨慎。
而此刻，他还不知道，这场暗流汹涌的棋局，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