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嬷嬷登门那日,医馆外的风带着初春的寒意。
唐棠刚送走一位小丫鬟,正倚在窗边翻看《千金方》,忽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唐大夫可在?”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赵嬷嬷身边的小丫头。
唐棠心中一动,放下书,起身迎了出去。
果不其然,赵嬷嬷已坐在堂前,身着深色锦缎,神态悠然,仿佛只是来串个门的老妇人。
“赵嬷嬷今日怎么得空到这小地方来了?”唐棠面上含笑,语气平和。
赵嬷嬷抚了抚鬓角的银丝,叹道:“老毛病又犯了,夜里睡不好,头疼得紧。听说王太医新收的这位弟子医术了得,便想请来看看。”
唐棠心头微沉。
他太清楚这位嬷嬷的为人了。
她不是来看病的,而是来试探他的。
但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轻声道:“那晚辈为嬷嬷把把脉,看看是何症结。”
说罢,他端坐案前,将手指搭在赵嬷嬷腕上,眉头微蹙,似有所思。
片刻后,他收回手,微微一笑:“夫人气血尚可,只是思虑过重,肝火上炎所致。若每日晨起服半盏莲子羹,再辅以静心安神之法,必有好转。”
赵嬷嬷
唐棠继续铺纸研墨,提笔写下一方药单,落笔时有意在其中加入一味酸枣仁,边写边解释道:“这是家师新近研究出的安神法,用酸枣仁配伍龙眼肉、柏子仁,对失眠多梦尤为见效。”
赵嬷嬷接过药方,目光扫过那一味酸枣仁,神色终于缓了几分。
她站起身,拍了拍唐棠的肩,笑着道:“年轻人有前途,日后必成大器。”
唐棠躬身送她出门,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心中却并未松懈。
当夜,唐棠借着“送特制安神汤”的名义,再次踏入潇湘馆。
紫鹃早等在门前,见他到来,忙将他引至偏厅。
“林姑娘今夜咳得比往常轻些了。”紫鹃低声说着,眉间却仍掩不住担忧,“可还是醒了好几次。”
唐棠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小包薄荷叶,递给紫鹃:“若林姑娘夜里咳醒,可用这泡水漱口,清肺降火,又能缓解喉间不适。”
紫鹃感激地看着他,迟疑片刻,从袖中摸出一小块蜜蜡递过去:“这是林姑娘最爱吃的蜜糖,我留了一点……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料。”
唐棠本想推辞,但看到紫鹃眼中的真诚,还是接了下来,低声道:“我会尽力护她周全。”
两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那份无声的坚定。
次日清晨,唐棠照例随王太医进府诊病。
刚踏进荣国府西厢房,他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王太医站在案前,手中拿着一份药方,面色平静,却带着几分探究。
“你最近是不是常去潇湘馆?”
一句话如石破天惊,直指核心。
唐棠心中一凛,面上却不慌乱,恭敬答道:“回师父,弟子担心林姑娘体质变化,怕她在换季时节病情加重,所以才多去了几趟,也顺便向您学习辨证施治之法。”
王太医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缓缓将手中的药方放回案上,沉默片刻后才道:“医者仁心,原该如此。”
唐棠低头应了一声,心中却明白——这场暗战,已经悄然拉开帷幕。
唐棠垂首站在王太医身旁,手指轻轻抵在袖口,压住那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
王太医的声音不高,却如一把钝刀,缓缓剖开他小心翼翼维系的表象。
唐棠心头一紧,迅速扫了眼师父的表情。
那张常年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看不出情绪波动,但越是如此,越说明问题不小。
他略一沉吟,随即答道:“弟子担心林姑娘体质变化,特地每日查看服药反应,也想借机多学些临症经验。”
话音落下,屋内一时寂静。
王太医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案上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轻轻啜了一口。
“嗯。”他终于点了点头,“年轻人有心是好事,但也要懂得分寸。”
唐棠心中稍安,低头应了一声:“是,弟子谨记。”
可他知道,这不过是表面风平浪静罢了。
王太医是个老成持重的人,不会轻易发难,但也不会毫无缘由地试探一个徒弟。
这一问,更像是某种试探,甚至……监视。
——是谁动的手脚?
他不动声色地抬眼,瞥见门外匆匆走过的丫鬟身影,心头一动,面上却依旧恭敬守礼。
五日后。
荣国府议事厅中,贾母端坐主位,面色柔和了几分。
“听紫鹃说,玉儿这几日咳得轻了,夜里也能安稳睡上一阵子,连大夫都说精神好了不少。”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久违的欣慰,目光落在王太医身上:“不知这是谁的功劳?”
王太医微微一怔,旋即淡淡一笑:“回老夫人,乃是调养得当,方能见效。”
贾母却不肯就此罢休,目光流转间,落在了一旁站立的唐棠身上。
“这位小太医,倒是用心。”
一句话,如春风吹进寒门。
唐棠心头猛地一跳,连忙躬身行礼:“不敢居功,只是尽本分而已。”
他低着头,嘴角却悄然扬起一丝弧度。
这几日,他在黛玉药方上下足了功夫,将原方中苦寒之品减半,加入润肺化痰的食材,并辅以心理疏导与呼吸调理法。
现代医学虽不能明言,但他巧妙利用古代药理,结合《千金方》等古籍,让黛玉的症状明显缓解。
现在,终于开始见效了。
要真正扭转黛玉的命运,还有无数个难关等着他。
离开荣国府时,天边已染上一抹晚霞。
唐棠走在青石板路上,脚步轻快,心头尚存余温。
回头望了一眼潇湘馆的方向,他心中默念:这只是开始。
而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只信鸽正悄然飞向远方,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隐秘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