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外,晨光初洒,竹影斑驳。
香菱气喘吁吁地冲进院子,手中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笺,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欢喜:“姑娘!姑娘!我昨晚做了一首诗,想请您指点!”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雀儿。
紫鹃站在廊下,轻轻蹙眉。
她知道黛玉昨夜刚从情绪低谷中挣扎出来,此时若被打扰,怕是又要沉入旧日忧思之中。
但出乎意料的是,黛玉竟没有像往常那样淡漠推辞,而是抬眼望向香菱,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好奇。
唐棠在一旁轻声道:“姑娘不妨试试看,诗能解忧。”
他这话虽轻,却字字如针,正戳在黛玉心上。
她微微一怔,随即伸手接过那张纸笺,低头细读。
纸上的诗句略显稚嫩,却真挚动人:
> “月落星稀晓梦寒,
> 一池春水映花残。
> 若教身似浮萍去,
> 不羡金堂只羡兰。”
短短四句,却写尽了香菱心中对命运的无奈与对诗意的向往。
黛玉眉头渐渐舒展,唇角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竟一时沉浸其中,忘了周遭一切。
——这是唐棠期待已久的变化。
他知道黛玉心思细腻、才情横溢,也正因为如此,才最容易被外界的情绪牵动。
如今让她将注意力转向教导他人作诗,既能转移她自身的愁绪,又能让她感受到“被需要”的价值感。
午后阳光斜照,暖意融融。
唐棠有意带着香菱在园中多走几圈,故意让她们经过大观园主道。
果不其然,消息很快传到了怡红院。
宝玉听说后立刻起身,一路小跑赶往潇湘馆。
推开房门时,只见黛玉正倚在窗边,手里拿着纸笺,神情专注地为香菱讲解诗句。
他一愣,随即惊喜不已:“你竟也愿意教人写诗了?”
黛玉抬头看他,眼中多了几分神采,语气却不改清冷:“不过是闲来无事罢了。”
可这“闲来无事”,对宝玉而言,却是久违的欣喜。
蘅芜苑中,宝钗正在绣一幅荷花图,听到莺儿禀报后,手指一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她语气平静,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你且去问问香菱,为何独找林姑娘评诗?”
莺儿领命而去,脚步轻快地穿过回廊,直奔潇湘馆。
然而还未进门,就被翠墨拦在门前。
“姑娘心情刚转好,别再来扰她清净。”翠墨语气沉稳,眼神却带着防备,“若真想知道什么,不如问你自己心里有没有答案。”
莺儿被噎得一时语塞,最终只能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这一幕落在唐棠眼中,让他更加确信,有人正在暗中布局,试图影响黛玉的情绪。
当晚,他坐在灯下,提笔写下一封信:
> “贾母大人钧鉴:
> 林姑娘近来喜静,唯恐有人误传流言,扰其养病之宜。
今有诗社之事,实为香菱求教,非关旁人。
然恐有心之人借题发挥,特此陈情,以明事理。”
他将信封好,托琥珀悄悄送去贾母处。
琥珀看完信后,神色微凝,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而此刻,贾母坐在内堂,接过信时微微一怔。
她展开信纸,目光缓缓扫过一行字,眉头悄然皱起。
窗外风声渐起,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潇湘馆的夜色如水,风穿竹林,沙沙作响。
唐棠坐在灯下,手中捏着半干墨迹的信笺,眼神沉静却藏不住一丝焦灼。
字句斟酌良久,他终于提笔写下:“贾母大人钧鉴:林姑娘近来喜静,恐有人误传流言扰其养病之宜。今香菱求教诗文,实属寻常之事,望夫人明察秋毫,莫令闲言碎语伤及病体。”
写罢,他吹干墨迹,将信封妥帖。
不多时,琥珀悄然入内,接过信便匆匆离去。
翌日晨起,荣禧堂传来消息——贾母在晨会上对王夫人淡淡一句:“以后谁再嚼舌根子,就别在我面前晃悠。”声音不大,却如雷霆落地,震得一众嬷嬷丫鬟心头一紧。
果然,园中风向变了。
往日里爱议论黛玉病弱、性情孤僻的婆子们忽然噤声,连平日最爱说笑的鸳鸯也变得谨慎起来。
紫鹃私下对唐棠道:“昨儿个翠缕来送点心,话刚出口一半,见我冷眼一扫,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是个好兆头,但唐棠不敢松懈。
数日后,黛玉果然有了变化。
她开始能在午后独自散步于池边小径,虽仍寡言少笑,步履却不再沉重。
唐棠远远看着,心中压着的那块石头总算轻了些。
可就在他稍感安心之时,紫鹃却悄声对他说了一句话,令他心头骤然一紧。
“昨日夜里,姑娘问我一句话……她说:‘若我不在了,这些花会记得我吗?’”
紫鹃说完后,低着头,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我答不出。”
唐棠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眼中掠过一抹痛惜。
他知道,黛玉不是怕死,而是怕被遗忘。
她的孤独,从不是表面的疏离,而是深入骨髓的无人懂她。
他必须做点什么。
于是,几日后,唐棠借整理药方为由,来到潇湘馆。
他带着几卷古籍与一张新拟的汤剂方子,在池边石凳上坐下。
“姑娘近日精神好了许多,我思忖着该换一味引经药,让药效更温和些。”
黛玉斜倚栏杆,望着水面微波,轻轻点头:“你倒是细心。”
两人并肩坐定,阳光洒在池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唐棠一边翻阅医书,一边随意说道:“姑娘有没有注意过,这池中倒影虽模糊……”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水中黛玉的影子上,似有所指,“却始终在那里,不曾真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