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

    过了三天,依旧不见人来,周蘅渐渐等不下去了。

    绑她的人也不来,整个院子只有一个老妪和门外几个部曲,他们不跟她多说话。

    白天她发呆,内心忐忑不安,晚上就席地而睡,睡得也并不安稳,她在想萧察,萧察马上就要去边地履职,任期三年,找不到她会着急吗?那位大人有将信交给他吗?看到信不来,是因为遇到棘手的事情了吗?

    萧察说过那个木匠已经死了,怎么又起死回生,他再坏也是一条命,好人的命固然珍贵,坏人却比好人更为惜命,他若追究不放,自己又当如何?

    这些想法煎熬着她的内心,很快就生起一场病。

    早上没有按时醒,再醒来已经日上三竿,睡在软床上,睁眼闭眼,又见那位大人。

    他端着药碗,若无其事地将它交给一旁的老妪。

    周蘅看看四周,装潢雅致的闺房,心想罪犯还能有这样的待遇。

    王郢在窗边坐下,虚看墙外的花窗,侧脸落下斑驳的阳光,坦荡地说:“给够钱,告你的人又撤案了。”

    “他受了重伤,生活不能自理,治病要花钱,后期护理要花钱,一家老小也要花钱,你能理解吧?”

    周蘅头疼,她可怜巴巴地说:“我能理解。但是大人,他到底需要多少钱呢?谁替我给的钱?萧将军上次已经给过了,他明明已经死了。”

    “如果他隔一段时间就这样,我是不是永远也没办法出门。”

    “死活这种事情就是很奇怪,死了又从棺材板里面蹦出来的也不是没有,谁让你,”王郢扭头,从容开导:“比较倒霉呢?”

    “钱是我给的,因为他不止赖上你了,他也赖上我了,我曾于数月之前巡视丹阳,回程路上遇到女人孩子拦车相告,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能放任不管,谁料一管,事情竟然如此漫长。”

    刘渭在门外听王郢大言不惭地撒谎。

    他当时明明说:“害她如此,我要你们用命来偿。”

    他看起来像是那么善良个人么?这女人居然一而再再而三信了,感激之情愧疚之心溢于言表:“大人您人美心善,是非分明,我深感抱歉。”

    “至于你那情郎。”

    周蘅抬头,被此话吸引了目光,一双深邃含情的眼眸灼灼与他相望,里面的渴望却不是为他而来。

    王郢寸步不让,逼视她:“知道狱情难缠,早已逃之夭夭,可见你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

    嘴上这样说,还是抚袖抖出一封信,老妪帮忙交给她,周蘅神色仓惶地拆信,一边严肃地与他顶撞:“萧将军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有眼睛,有心,自己会判断。”

    信上说:“建安路途遥远,凶险万分,我愿独身一人前往,阿蘅就在京中,王丞相是我的挚交,他会保护你无恙。父母不同意我与你交往,先拼前程,才有我们的未来。”

    这个蠢女人看完感动哭了,过一会儿就自己把自己说服了,马上跪下来拜谢王丞相。

    王郢嘴角上扬,曲指在桌面轻敲,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

    受了她这一拜,然后说:“不必。”

    从那以后,她就在琅琊王氏的府邸住下了。

    感觉还挺好,府邸里面人很少,那些奴婢、部曲都不爱说话,王丞相很少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边忙,偶尔回来也是在前面的院子里招待宾客,通宵达旦。

    她听萧察的话,看很多书,太想他就写在信上,求老妪帮她把信送出去,王郢就会过来,隔十几天拿来萧察的回信。

    快到冬天,花瓣凋零,满园的叶子枯黄,周蘅实在无聊,沿着墙散步。

    走到一处偏僻的角落,靠近墙壁,听到墙外人声喧嚣。

    秋叶簌簌而落,她似有所感。

    ——

    找不到阿蘅,建安郡萧察也不想去了,两个月都混迹在建康城的街头,浪荡在她失踪的那条街道。

    萧家的部曲将清溪这一带翻了一遍又一遍,搅得附近鸡犬不宁,茶肆的老板娘、酒馆的老板不停地被叫去盘问,隔三差五被判经营违规,他俩差点熬不住,想着干脆把事情说了一了百了,可是那样的话必定没命,那天拿着刀威胁他们的几个黑衣人看起来凶神恶煞,明显更不是善茬。

    这等倒霉催的事为啥就让他俩摊上,干脆把店铺转让,连夜带着家当背井离乡,迁到其他地方。

    萧察寻她无望,开始在酒馆买醉。

    冬天来临,天黑的越来越早,萧察牵着马,醉醺醺地往丹阳郡城内的萧家住宅走去,皇统南迁,于江东本土寄治侨州郡县,在建康城内置丹阳郡城、南琅琊郡城,聊慰北方士民的故土之思,丹阳郡城南接乌衣巷,北边淮水环绕,再往北,清溪迂回,清溪以东,遍布着王公贵族的京郊别墅。

    雾霭蒙蒙,八表同昏,萧察正经过这些巍峨高耸,规模巨大的别墅,他认识,这里有西阳王的住宅、南顿王的住宅、外戚家、故太子家、顾荣宅……王郢的宅邸。

    王郢的住宅,他不常来,但是兰陵萧氏与琅琊王氏一向交情不错,他与王郢相差三岁,关系亦属非常,王郢曾说,他们有“患难与共”的交情,概指两家同时渡江,又相并讨伐义兴周氏。

    尽管父亲经常叮嘱他不要没大没小,王郢的势力已经布满朝堂,遍及四方,如今的天下说是他的都不为过,萧察得随时随地尊称他一句:“王丞相”,但是私下里,他还是更愿意喊他一声:“文琬兄。”

    萧察是发自内心地敬佩和仰慕王郢,他十四岁带着琅琊王氏的残余宗亲渡江,没有名气,没有声望,所有人都不看好一个十几岁的宗主,可是他凭一己之力收获了多少人心,还把族里面的老弱妇孺都照顾地那么好,没有人再敢说琅琊王氏日暮途穷,后来北伐,吸引留在北方的中州士族慕名而来,再到力挽朝廷于既倒,王丞相之名传遍长江南北,即便现在整个琅琊王氏只剩下寥寥几人,别人也只敢说琅琊王氏如日中天,家门前程不可限量。

    他怎么突然想到这些?萧察摇了摇头,前面萧家的部曲已经打着灯出来找他了,是母亲今天从丹阳过来了吧。

    最近他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士族里已经开始把他跟纨绔子弟划等号了,有位姓卞的侍御史甚至把这件事捅到了朝堂,当着萧昭的面说:“如今朝廷初定,百废待兴,正是缺人的时候,全国上下莫不勤勤恳恳,为国尽力,唯独萧察横行霸道,恣意妄为,带着部曲聚众闹事,有碍观瞻,扰乱民生,身负陛下所重,朝廷所托,却迟迟不去上任,此乃轻视主上,践踏国家律法的表现,臣请求将他免官禁锢,以谢全国百姓。”

    萧昭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说他能管好自己的儿子,轮不着姓卞的操心,回去看见萧察就拿着鞭子抽。

    他老泪纵横,指斥道:“你上次怎么说的?你说你心里装着天下百姓,说你志向远大,要开化蛮夷,还信誓旦旦跟我保证,未来一定会成功,我什么都信你,如今却因为一个女人,把自己蹉跎成这副模样,我跟姓卞的向来不和,人家在朝堂上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却怒不能言,谁让我养了你这么个玩意儿呢?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萧察没什么反应,只说:“你不懂。”

    萧昭差点气晕过去,他又甩了甩鞭子,却下不去手。

    萧察道:“阿蘅一定是出事了,她不会这样草草留下一封信就走,那天发生的事情过于天衣无缝,像是表演给我看一样。”

    萧昭冷哼,毫不客气地嘲讽道:“呦,你有多大的脸面让人家特意表演给你看?你跟那个女人才认识几天?一个月都不到吧?你怎么就那么笃定她不会轻率出走?万一人家根本看不上你呢?要我说你这种对父母都言而无信的人……”

    “你不懂。”

    萧察打断父亲的话,缓缓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不懂爱是什么,更不懂了解一个人不需要靠经年累月的朝夕相处,只需要瞬间,片刻,看她一眼,就能心意相通,天底下的百姓不需要萧察,没有了萧察也会有其他人去为他们赴汤蹈火,而阿蘅只有一个萧察。”

    “阿蘅的背景复杂难猜,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倘若她真的遇到了危险,倘若连我也放弃她,她遇到伤害我会抱憾终生,万一见到她的尸体,我不敢去想。”

    萧察哭了,萧昭在心里喃喃叹息:“没想到我萧家竟然出了个情种,真不知是福是祸。”

    父子两个人相顾无言,各自孤零零地坐着,在灯下显得凄凉又可怜。

    外面传来飒沓的马蹄声,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萧昭收起鞭子,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甩给他一条手帕,没好气道:“我夫人来了,把眼泪擦干,不要惹她伤心。”

    萧夫人已到门边,看到儿子衣服破烂,脚一剁地,怒目瞪萧昭:“你敢打我儿子?”

    萧昭挠头,无奈苦笑:“夫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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