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靠

    萧夫人道:“阿蘅需要你,天下百姓也需要你,你爱阿蘅,更应该爱跟她一样出身的人,爱她生活的这片土地,爱她所属的民族。”

    “胡人霸占了北方,于是我们汉人就渡过长江,来到江南,我们用另一种方式霸占着南方人的土地,逼迫他们为我们做出改变,以华夏衣冠自诩文明,凭靠江南又看不起南方人,这何尝不是亡国之人自卑的一种表现。”

    “阿蘅的遭遇概因于此。”

    她拍了拍萧察的肩膀:“你既然察觉这一点,就该用自己的行动,首先代替汉人向南方人道歉,向阿蘅道歉,这样才是真正的问心无愧,不是吗?”

    “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让所有的人都围着你们的感情转,太幼稚了,等你把建安郡的工作做好,找到阿蘅,若她还活着,要娶她随你便,如果她死了,你想殉情,我也绝不阻拦。”

    萧察上任去了,走之前,他求了所有能求的人,请求他们一定要帮他留意阿蘅的踪迹,他也去求了王郢,毕竟如今的江东,应该没有比王郢更有能力的人了。

    他一再珍而重之地叮嘱:“丞相大人,你日理万机,我实在不该因一己私情来打扰你,可是阿蘅对我实在重要,溧阳县的树林边,月亮很高很亮,我与她遥遥一见,或许从那时起,一切就已注定,她将永远成为我心中挥之不去的思念。”

    “我对贱民的醒悟皆因她而起,我爱她因此爱上江南,在她身上,我看到自己对南方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我就要去建安郡,去洗刷这些耻辱与罪过,在这期间,请你一定帮帮我,她就消失在大人的府邸附近。”

    “找到她之后,倘若离开真的是她所愿,我绝不强求,倘若另有隐情,请帮我问一句,她愿不愿意与我走这一世之路。”

    “如果阿蘅愿意,我自当万死以赴。”

    萧察情真意切地说完,才抬头去看王郢的表情,要说他没什么反应,倒也不像,眼睛嘴角都带着一抹笑,似乎挺能共情别人的模样,笑容的底色却是不近人情的冷漠。

    王郢认真考虑一会儿,对萧察道:“能让你快乐的事情,我没有理由不去做,还能为我提供一些别的线索吗?我好帮你找到她。譬如,你们相处有什么细节。”

    萧察毫无防备,他襟怀坦白地说:“阿蘅没有记忆,对谁都不设防,我并未借此欺骗她欺辱她,只教给她一些防备人心的道理,唯一有私心的一次,我教她背兰陵萧氏的士族谱,我骗她说,背会这个,别人就知道你是有家的人。”

    “也许对找她有些帮助。”

    萧察强调:“情趣而已,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

    他一点也不知道,他说了那么多,王郢唯独记住了这一句。

    等了两天王丞相终于来了,只是见到她怎么没个好脸色,眼神阴沉沉的,明明从她旁边过也当做没看见她,周蘅本来有很多话想质问他,被吓得没有勇气了。

    唯唯诺诺跟到他书房,声音细如蚊呐:“王丞相,我有问题要问你!”

    她看似胆小,实际主意大着呢,她每天的所作所为都会有人跟他说,最近似乎是不爱读书了,很贪玩,有好几次把院子闹得鸡飞狗跳的,玩累了就在树下睡觉,阿嬷告诉王郢:“二小姐是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了才会这样。”

    王郢不以为然,真当自己家不应该对家里的主人更偏爱一点才对吗?为何来了两个月,除了收到信封时的一声谢谢,其他时候与他根本没话说,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连个笑容也是没有的。

    那些信明明都是他亲手写的,他多累啊,不悦地打量她,不知在哪里刚胡闹一通,头发被风吹得毛茸茸,凌乱地覆在额角颊畔,衣领也歪歪斜斜,不成体统,嘴角还残留着点心渣滓,乌溜溜的眼睛朦朦胧胧地不时瞧他一眼,像覆了一层水雾一样,偏偏她毫无知觉。

    王郢舔了舔唇角,他有点饿了。

    叫阿嬷端来乳酪,若无其事地吃着。

    “说话。”

    受过伤,让她视力受损,隔得远一点,他在她的眼睛里就只有一个精致姣好的轮廓,她看不清王郢的表情的,周围的人和物都像是静止的,时间把它们定格,光线在景框上撕出模糊的毛边。

    真是个呆呆傻傻的蠢货。

    眼锋如刀割,周蘅终于开口,语气有温度又带着点执拗,视线聚焦在他的脸上,绝不转圜地说:“萧将军什么时候来接我?”

    “过年的时候,他会回来吗?他的任期是三年,我不能一直住在你家。”

    书房里洒满乳酪的甜香,筷箸磕在瓷器上声音有点响,王郢笑道:“怎么?不想住我家,你还想住在萧家吗?”

    “萧将军不在家,人家父母也不欢迎你,赖在别人家里不太好吧。”

    他怎么把她说的这么不堪,周蘅摆手道:“我绝无此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

    周蘅道:“赖在你家也不太好,虽然说萧将军跟你是好朋友,可是我跟大人素来不熟,托你照顾我,实在过意不去。”

    “大人放我出去,我完全可以靠自己活。”

    王郢眉眼一沉,凛然地凝视她,猩红的唇抿成一条线。

    周蘅感到脊背发寒,她更不想在这里呆了,神色仓惶,看起来有些委屈。

    “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王郢收回视线,捻起一块糕点,谆谆善诱,“放你出去?”

    “放你出去,你会死的。”

    周蘅后退,不甘示弱道:“我能活。”

    王郢慢条斯理地问她:“你怎么活?靠别的男人活吗?”

    周蘅一噎,直白道:“不能出门,见不到萧将军,也见不到其他人,什么都全听你的一面之词,万一你在骗我呢?”

    她坚定道:“我要走。”

    王郢眼神忽变,克制的寒冷上下切割着她,好半天才警告:“收回这句话。”

    周蘅没由来地有点心虚,顺着他给他道歉:“王丞相对不起,这两个月你都有好好善待我,我这样怀疑你,真是不应该。”

    “我不走了,刚才是我的错。”

    她苦笑,“可是,可是你总要告诉我,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萧将军,信上又没说。”

    “你家里人很少,没人跟我说话,我难免胡思乱想,我好寂寞。”

    王郢还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会儿这个问题,郑重其事道:“忙完这一阵,我就有时间陪你了。”

    洛阳是收复了,但是经过胡人经年累月的践踏,中原一带早已变得荒凉贫瘠,人烟稀少,城池寥落,唯余断壁残垣,满目疮痍,汉人依旧难以回去,唯一值得瞩目的一点是,南北交通线再次打通,南来的流民络绎不绝。

    这一次他们不再聚集到长江下游靠近边境线的位置,等待着东晋政府收复故土带汉人回家,而是从长江中游迁徙到豫州、荆州、江州,深入江南腹地,真正认可了江东的汉人政权,真正接受了在江南生活。

    边境在广修屯田,扬州以西正迎来大规模的开发,王郢忙得不可开交,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确实对她有所忽略。

    她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周蘅连忙说:“不行不行,我不用你陪。”

    王郢无所谓地用锦帕擦拭五指,居高临下打量她,倏尔轻笑。

    “我要去一趟江陵,半月之后回来,你在家里听阿嬷的话,好好吃饭不要惹气,听到了吗?”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周蘅点点头,乖巧地回答:“听到了。”

    王郢移步,路过她的时候,窥见她的鬓角飘落两三个干枯的桂花,伸手拂去,周蘅惊惑后退,沥漉漉的眼眸宛若被风乍然吹皱的一池春水。

    “躲什么?”

    手指有意无意擦过她的颊畔,他的语气更似无意,冰冷的视线苛责着她,周蘅颤巍巍伸出手,接过桂花。

    王郢又笑,玩味道:“桂花落在闲人的发间。”

    周蘅没有领悟,不忍他的话落空,美眸轻眨含笑,很认真地与他说:“大人,桂花落在山涧。”

    风动,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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