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市供应商的设备问题,耗费了远超预期的心力。何叙白和肖慕可抵达后,便一头扎进弥漫着冷气和焦糊味的机房。肖慕可指尖在键盘上翻飞,指令流如瀑布倾泻;何叙白则精准定位接口,沟通协调。时间在紧绷的排查中流逝,窗外天色由明转暗,华灯初上。
当最后一个故障灯熄灭,设备发出平稳的嗡鸣,紧绷的空气终于松弛。供应商王总抹着汗,连声道谢,热情邀请:“何工,肖工,太感谢了!真是帮了大忙!这都过饭点了,务必赏光,我在附近订了地方,咱们边吃边聊!”
何叙白看向肖慕可不置可否。
“王总客气了。”何叙白代为应下。
晚餐安排在本地一家环境清雅的私房菜馆。包厢雅致,灯光柔和。菜肴陆续上桌。王总谈兴颇浓,从项目聊到本地风物。
何叙白坐在肖慕可与王总之间。席间,他大部分时间与王总交谈,目光偶尔掠过身边的肖慕可。
她吃得不多,动作斯文。席间谈笑正酣,何叙白拿起桌上的玻璃水壶,先为王总续了茶,又自然地转向自己面前的空杯。水流注入时,他的视线似乎无意间扫过肖慕可面前那只下去小半的柠檬水杯。手腕轻转,温热的水流便无声地注满了她的杯子。肖慕可并未抬头,只是在下一轮话题的间隙,极其自然地端起那杯重新温热的水,小口啜饮。
包厢的冷气似乎有些足。肖慕可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裸露的小臂。何叙白正听着王总说话,目光掠过她的小动作。他微微侧身,对正在更换骨碟的服务员温和道:“麻烦看看空调是不是开得低了点?” 服务员应声去调。王总也笑道:“是有点,调高点舒服。” 肖慕可的目光在何叙白侧脸上极快地停留了一瞬,随即垂眸。
何叙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疲惫。
手机在口袋震动。何叙白掏出看了一眼,随即脸上浮现一丝歉意:“抱歉王总,接个电话。” 他起身离席,走到包厢外安静的走廊。
他并未走远,靠在墙边。约莫两分钟后,他推门重新入座,脸上带着明显的凝重和一丝“被打断”的无奈,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对着肖慕可方向,语速稍快地说道:
“林总电话。东南大区那边有个合作方设备也出了类似问题,情况紧急,需要这边立刻提供一份详细的故障定位流程和临时维护方案框架”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肖慕可略显苍白的脸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这份东西肖工最清楚,林总她那边等着要。”
肖慕可闻言,微微一怔。她抬眸看向何叙白,清澈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复杂——是意外?是任务压身的紧迫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紧急”程度的疑惑?但“林总等着要”,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散了倦意。她几乎是立刻切换到了工作状态,眉宇间的疲惫被专注取代。
她看向王总,带着职业化的歉意:“王总,抱歉,突发状况,林总那边催得急,我得马上回去处理。”
王总立刻表示理解,甚至带着点对技术骨干忙碌的习以为常:“哎呀!理解理解!技术骨干就是这样,随时待命!” 他显然对紧急技术任务深信不疑。
肖慕可迅速起身,对王总微微颔首,拿起自己的小包和外套。何叙白已用手机叫好了酒店礼宾部的车“车在门口,直接到大堂。”他将手机屏幕示意给她看。
“谢谢。”肖慕可的声音带着工作状态下的清晰,但尾音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最后看了何叙白一眼,那眼神里有对任务的不确定,也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关于“紧急”本身的不确定。随即转身,快步跟着侍者走向门口。
何叙白看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心头微松,重新投入到与王总的周旋中。
饭局终了,送别王总。何叙白独自站在酒店大堂璀璨的水晶灯下,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终究没有发送任何信息。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震动声刺破寂静:林蔷总监。
何叙白立刻接起:“林总?”
“何叙白,在大堂?” 林蔷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是,刚送走客户。”
“嗯,上来一趟,简单说说今天的情况。1806 我和肖工在一起。”
“好的,林总,马上到。”何叙白快步走向电梯。
抵达18楼,走廊铺着厚地毯,落针可闻。找到1806房,他整理了下仪容,抬手准备敲门。
“嗒”,门却先一步从里面打开。
林蔷倚在门框上。她换下了职业装,穿着一身宽松舒适的丝质家居服,深栗色卷发随意披散,脸上脂粉未施,少了几分锋芒,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昔。她并未让开通道,只是随意地扶着门框。
“林总。”
“嗯,就在这儿说吧。”林蔷语气随意。
何叙白收敛心神,隔着一步的距离,言简意赅地汇报了关键问题、解决过程及结果。
林蔷听着,偶尔点下头。就在他即将汇报完毕时--
一阵极其清晰的、淅淅沥沥的水流声,混合着浴室特有的、带着空旷回响的哗啦声,无比真实地透过身后的浴室门,清晰地传了出来!
何叙白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住!一股热流直冲耳根!他强行稳住呼吸,目光死死钉在林蔷肩后的门框上。
林蔷将他那瞬间的僵硬和微红的耳根尽收眼底。她没有立刻回应工作汇报,反而微微歪了歪头,那双桃花眼在廊灯下闪烁着促狭的光芒:
“嗯,知道了,都辛苦了。” 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何叙白还带着倦意的脸,最终落在他通红的耳根上,唇角勾起弧度:
“——尤其是你,何工。这趟跑下来,消耗不小吧?”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让那淅沥的水声在沉默中显得更加清晰刺耳:
“肖工洗澡呢,光听这屋里的‘背景音’……是不是都能让你回去多吃下五碗饭?嗯?” “五碗饭”三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带着点明知故问的促狭:
“哦,对了,林总紧急要求小哑巴回去弄什么……东南大区的‘紧急方案’?” 她挑了挑眉,眼神玩味地看着何叙白,“我什么时候……给你打过这个电话了?”
轰——!
何叙白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巨大的羞窘、被彻底看穿的狼狈、以及“假传圣旨”被当众点破的尴尬,让他几乎窒息!脸颊烫得能煎蛋,他猛地低下头,视线慌乱地在地毯上游移,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完全无法组织语言:“……我……林总……我……”
林蔷看着他这窘迫到极点的模样,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终于放过了他:“行了,汇报收到了。明天放你假,不用跟着我们了。我陪肖工在这边随便逛逛,散散心。”
何叙白闻言,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和想确认肖慕可状态的冲动,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 他本想说“那肖工……”,但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个短暂而犹豫的“那……”。
仅仅迟疑了不到一秒!
林蔷的眉毛瞬间微妙地挑高了几分,眼底的促狭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更明显的涟漪。她身体稍稍站直,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用一种带着夸张“关切”和不容错辨调侃的语气,清晰地问:
“嗯?怎么?” 她故意拉长了调子,目光在他和身后紧闭的、传来清晰水声的房门之间慢悠悠地扫了个来回,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何叙白紧绷的神经上:
“——何叙白同学,是觉得……这门口风水特别好?打算……今晚就在这儿扎根了?”
“!!!”
这句话如同精准投下的深水炸弹!何叙白再也绷不住了!
“没、没有!林总再见!我、我先下去了!”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慌乱地丢下这句话,甚至不敢再看林蔷一眼,猛地一个急转身!动作幅度之大,带起一阵小小的气流!
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受惊过度的兔子,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地冲向电梯口!背影仓皇狼狈,脚步凌乱,带着一种恨不得立刻瞬移消失的迫切,只留下一个落荒而逃的剪影,迅速消失在走廊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