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

    技术对接的会议刚收尾,纸页的窸窣声尚未平息,林蔷把何叙白和肖慕可叫到办公室。指尖“哒哒”敲击桌面,清脆利落:

    “何叙白,肖慕可,立刻收拾。邻市供应商设备调试卡壳,临时决定——你俩开车过去支援,现在出发!地址联系人发邮箱了。”

    “现在?”何叙白心头猛地一撞,下意识看向斜对面。肖慕可也正抬起眼,清泠的眸子里漾开一丝同样的涟漪。临时出差?仅他们两人?驱车数小时?一股混杂着任务紧迫感和对即将到来的密闭独处的莫名心慌,瞬间攥紧了他的呼吸,指尖无端泛起微凉。

    “肖工,你先去准备,五分钟地库见。”林蔷对肖慕可道,语气尚算平和。

    “好的,林总。”肖慕可应声,身影安静地消失在门后。

    门扉轻合,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滞。林蔷脸上那点公事公办的平和如潮水褪去。她并未立刻看向何叙白,而是慢条斯理地拈起桌上的车钥匙,指腹闲适地摩挲着冰冷的金属纹路。空调的低鸣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何叙白,”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午后闲聊般的随意,目光却如精密探针,缓缓扫过他略显僵硬的下颌线,“这趟路,不近,事也急。”她顿了顿,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那笑意却像浮冰,未达眼底,“肖工呢,性子静,技术是实打实的顶梁柱。路上,就劳你多费心了。”

    “顶梁柱”三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裹着一层亲昵的糖衣,目光却如实质般锁着何叙白。

    何叙白感觉后背的衬衫似乎贴紧了些,连忙道:“应该的,林总。”

    “嗯。”林蔷满意地颔首,指尖轻巧一弹。车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精准落向何叙白。他慌忙接住,金属的凉意直透掌心。

    就在他五指收拢的刹那,林蔷身体微微前倾,双臂交叠撑在光洁的桌面上,那双洞穿人心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般的“体己”:

    “年轻人一起出差,说说话解闷挺好。” 她话锋陡然一转,唇边笑意加深,眼底却是一片审视的寒潭,“不过呢,分寸得拿捏好。心思太活络了,容易出岔子。” 她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线条优美的太阳穴,目光意有所指,“……尤其这路上,一举一动,可都落在有心人眼里呢。”

    她没说完,只是意味深长地、极其缓慢地对着何叙白,绽开一个极其“和煦”却令人如坐针毡的笑容:

    “要是回头让我知道,路上有什么‘不该有’的‘小插曲’……” 她故意停顿,欣赏着何叙白喉结的滚动,才慢悠悠补上,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刀锋:

    “……那上次面包车的‘小热闹’,我可能就得找人排练个‘加强版’,专程给你‘助助兴’了。你说,是不是挺有意思?”

    这轻飘飘的“是不是?”,配上那洞悉秋毫的眼神和“软刀子”般的胁迫,让何叙白头皮炸裂!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开检视的标本。喉头发紧,只能干涩地挤出回应:“……明白。”

    “明白就好。”林蔷瞬间敛起那瘆人的笑容,恢复干练,“去吧,照顾好肖工。”

    地库。

    林蔷的奔驰GLC线条冷峻。何叙白气息微促地赶到,林蔷那“加强版助兴”的威胁言犹在耳,指尖残留着钥匙的冰凉和汗湿。肖慕可已安静伫立车旁。一件浅杏色V领薄针织衫,质地柔软,衬得人温润如玉,深灰色微喇西装裤垂坠流畅。晨光斜切过地库入口,为她柔和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金边,沉静中透着一丝温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湖的波澜,解锁车辆,拉开副驾车门:“肖工,请。” 肖慕可轻声应了句“谢谢”,俯身坐入,清新的气息瞬间萦绕。

    引擎低鸣,驶出地库,汇入城市的脉动。密闭空间只剩下两人。导航的电子音和空调的细微风声被放大。何叙白紧握方向盘,专注路况,林蔷的警告如同无形的枷锁。眼角余光里,是她沉静的侧影,针织衫领口下延伸出的纤细锁骨线条……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车子平稳滑入高速引路。临近入口,车流如织。何叙白停在收费窗口前。前方,庞大的厢式货车挡住了天光。

    他降下车窗取卡。前车猛然驶离!暴烈的阳光如同千万根金针,直直刺入何叙白的瞳孔!他本能侧头眯眼,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抽气:“嘶…”

    电光火石间——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带着清幽淡雅的淡香,极其自然、动作轻灵,从副驾方向无声探来。指尖在遮阳板的卡扣上轻轻一拨,带着呵护的力道,将它无声翻落。

    恰到好处的阴影温柔覆下。

    何叙白愕然转头。肖慕可已收回手,坐姿端正,目光平静投向正前方,仿佛信手拂去微尘。晨光流泻在她发丝上。一股暖流混合悸动瞬间冲刷过他!他看清了她指尖触碰调节钮时,那细微的、带着点小心翼翼回缩的动作。嘴角几乎失控上扬。林蔷的冰冷枷锁,被这无声的温柔体贴奇异地融化开一道缝隙。他垂眸掩饰,递卡缴费,升窗。车子汇入高速,重归安宁。

    高速蜿蜒。驶过一道开阔弯道,阳光透过副驾驶侧窗,斜斜铺洒在肖慕可的脸颊和眼睫上。

    强光刺目,她微微蹙眉,小巧鼻翼翕动,侧头躲避,抬起纤细手腕虚挡额前。阳光勾勒出眼睫轻颤的弧度。

    何叙白看在眼里,心头微动。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

    肖慕可似乎也觉得用手遮挡不便,她放下手臂,自然地侧过身,伸出纤细的手指,摸索到自己头顶上方的遮阳板边缘。指尖在卡扣处轻轻一拨一推,动作轻巧而熟练。

    “咔哒”一声细微轻响。

    遮阳板顺从地旋转九十度,稳稳卡在侧窗!恼人的斜光瞬间被阻隔,只余下柔和的阴影覆在她脸上。她微微舒了口气,眉宇间的细微褶皱也随之平复。

    车厢内重归宁静,只有引擎的低鸣和空调的风声。

    就在这时,何叙白侧过头,目光落在她刚刚调整好的遮阳板上,用一种非常平静、甚至带着点纯粹好奇的口吻,很自然地问道:

    “肖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遮阳板还能这样用的?” 他的语气就像在问一个普通的生活常识,眼神里是真诚的探究,没有一丝夸张或刻意。

    肖慕可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其平静的问题问得一愣。她转过头看他,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实实在在的困惑:“……?” 这有什么“知道”的?这不是很自然的功能吗?她完全没理解他问这个的用意。

    看到她明显更加迷惑、甚至带着点无辜的眼神,何叙白心里那点笨拙的“小得意”悄悄冒了出来。他立刻挺直了背,微微扬起下巴,带着略显幼稚的炫耀感,语速稍快地说:“我早就知道了!” 那神情,仿佛在宣布一个了不起的发现。

    肖慕可这下彻底茫然了,眼神里的问号几乎要具象化:这……有什么值得“早就知道”并特意拿出来说的?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何叙白清了清嗓子,表情变得更加认真,甚至带着点郑重,身体微微朝她那边倾了倾,压低声音。

    “学车的时候。”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然后用一种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自嘲的口吻补充道:“教练经常用那玩意儿打我的头……敲起来还挺疼的。” 他说得极其平静自然,就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

    肖慕可看着何叙白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笨拙模样,再联想到遮阳板敲头的荒诞画面,以及他此刻平静语气下那微妙的委屈感,终于没忍住,一丝极其细微、如同清风拂过水面的清浅笑意从她唇边悄然逸出。虽然她立刻抿住了唇,试图藏起,但眼底漾开的、带着点无奈又忍俊不禁的笑意涟漪却清晰地扩散开来,瞬间柔和了整张沉静的面容。

    无形的拘谨冰消瓦解。他趁势提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路上安静,听点音乐?肖工你连蓝牙吧,放你喜欢的。”

    “嗯。好吧”肖慕可似乎还带着点未散的笑意余韵,拿出手机,指尖轻盈跳跃。很快,车载音响传来连接成功的电子音。

    轻柔如水的钢琴前奏流淌出来,一个空灵略带沙哑的女声低吟浅唱,如同月光下的私语:

    “You think that I don't even mean...

    A single word I say...

    It's only words... and words are all I have...

    To take your heart away...”

    歌声弥漫开静谧、感伤又饱含深切告白的氛围。何叙白心中微动。这是她常听的旋律?空灵的女声,忧郁的倾诉感,“唯有言语”、“带走你的心”的歌词……这沉静如水的表象之下,是否也藏着一片渴望被倾听、被理解的深海?他透过后视镜看她。她微微侧头望着窗外模糊绿意,长睫低垂,侧脸线条在流动光影中柔和专注,仿佛乘着音乐飞向星光闪烁的远方。那份沉静,让何叙白心底涌起守护的温柔悸动。

    就在这时——

    中控屏幕骤然跳出刺眼的“林蔷总监”来电!深情流淌的歌声被粗暴掐断,林蔷清晰无比的声音公放出来:

    “喂!慕可?到哪儿了?路上还顺利吧?”

    肖慕可被惊动,转过头来:“林总,刚过松山湖路段,一切顺利。”

    “哦,顺利就好。” 林蔷应了一声,紧接着,声音瞬间注满促狭笑意:

    “——我就说嘛!肯定是我们何工这‘呆头鹅’舍不得开快,巴不得这路再长点,好多跟你待一会儿是吧?哈哈……”

    林蔷促狭的笑声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肆意冲撞、放大!

    “!!!”

    何叙白脑子“嗡”的一声!瞬间石化!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灭顶的尴尬海啸般席卷而来!

    副驾驶上的肖慕可,身体瞬间绷直如拉满的弓弦,白皙脸颊“腾”地爆红!红晕从耳垂迅猛蔓延,染红脖颈,没入领口!墨玉眸子睁得极大,盈满巨大羞窘、无措和难以置信!她手忙脚乱地扑向中控屏幕,纤细手指因极度慌乱在冰冷屏幕上连连打滑,颤抖好几下,才重重戳中鲜红的挂断图标!

    笑声戛然而止。

    世界静音。车厢陷入窒息死寂。只有空调“嘶嘶”声和两人狂乱失序的心跳。空气粘稠凝固,弥漫着巨大尴尬和一丝被强行点破、如同高压电流般噼啪窜动的微妙悸动。

    肖慕可猛地缩回手,深深低头,乌发遮掩大半张红透的脸颊。双手死死攥着文件袋边缘,指节泛白颤抖。那红得滴血的小巧耳垂,成了暴露的唯一证据。

    何叙白尴尬得脚趾疯狂抠挖,恨不得化身空气消失!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如砂纸,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僵硬凝固地目视前方,假装全神贯注开车。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无法忽视身边那个羞窘得快缩成一团、连那小小的、红透的耳垂都透着无限可怜可爱的身影。

    车窗外,高速无尽延伸,日光灼灼。车厢内,时间凝固。唯有那未播完的、关于“Words”和带走心扉的旋律余韵,还在狂乱心跳间隙,无声盘旋萦绕,与这糅杂着巨大社死尴尬和隐秘甜涩悸动的氛围,诡异地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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