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媗离开崔珩的书房,却没有离开大理寺,转而去了后院。
她几日前就已将这闲置的杂屋收拾了出来,昨日把云来客栈的屋舍退住后,今夜就搬进了大理寺。
阿史那媗把烛火点亮,坐在案几上想徐老今日同她说的话。
“死亡可怕与否,取决于你对它的态度。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起点。”
她该如何面对死亡,阿娘的死她放不下,灭亲之仇她与莫日格不共戴天。
阿史那媗摸出阿娘给她留下的玉坠,徐老说,生前所有执念,死后都会化为乌有。
可她生前的执念就是为阿娜和阿瑾报仇,这不是她的念想,而是她必须去做的事。
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在长安站稳脚跟,去到更高处。
站稳脚跟……
说起站稳脚跟,那起码得要她在长安有个住的地方,否则日日住在大理寺终归不妥。
阿史那媗拿出长安的坊市图,研墨沉思,筠娘说这几处地面贵,又与大理寺远,不实惠。
她用笔划掉几家坊市,来回斟酌后,发现就剩下城东的永宁坊和立政坊。
永宁坊她是住过的,离大理寺近,又四路皆通,很方便,只是那地价委实高了些。
立政坊地价便宜,却是偏僻,若要来大理寺上职,少说也得早起三个钟头。
阿史那媗把这些天大理寺还有筠娘馆给自己发的工钱全倒出来。
除去欠崔珩的钱,算下来她还有盈余,再等这月的工钱发下来,应是足够她租一间屋子的。
想到这,她不觉就将那些烦心事全抛在脑后,舒舒服服地一股脑向后倒去,却忘了自己打得是地铺,受痛叫出了声。
虽痛,却不知为何傻傻地笑了起来。
“阿娘,孩儿马上就会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了,您就放心吧。”阿史那媗将玉坠放于唇边。
她想着明日还要早起上职,就不作多想,裹着被子闭眼睡觉。
阿史那媗吹灭屋内烛火,却不知月光照射下,门外有一人站着听完了全程,嘴角微微含笑。
崔珩背靠廊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
他与阿史那媗话别后因着要处理公务,特意在大理寺晚留了些时候。
本要回家时却看许久荒废的书房居然亮起了灯,原想来一探究竟,却不想竟在这里碰见了她,而且还撞见这小娘子盘坐在地铺上数铜钱的模样。
烛火映着她鼻尖一点亮,活像只囤冬粮的松鼠,灵动憨态。
崔珩收起笑意,朝四周看了几眼,紧了紧披风,便不再多看走出大理寺。
翌日
“阿嚏!”阿史那媗吸吸鼻子,坐起身来。
心道失算了失算了,如今天气转凉,地板更是阴冷,昨夜睡了一遭委实是把自己给冻坏了。
阿史那媗裹了裹被子,待回温后,略作收整便离开住处。
现下时间还早,大理寺的同僚们还未上职,阿史那媗决定去吃些早点。
上次同崔珩吃过萧家馄饨后,让阿史那媗念念不忘,如今有机会了,是一定要再吃一碗的。
“客官里面请——”
阿史那媗再临旧地,心中不由感慨,这萧家馄饨真是不管何时都是这般的人满为患,座无虚席啊。
许是因为这家店,价格实惠馄饨又好吃的缘故,不论是当官的还是平民百姓都爱来这儿。
若有朝一日,她和筠娘的筠娘馆也能如这般就好了。不过她又想,应该快了。
不多时,店博士将馄饨端上来,阿史那媗就将头埋进碗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这里有人吗?”
直到听到声音朝着自己,阿史那媗才舔舐掉留在嘴角的汤汁,懵懵地抬起头来。
随即就见崔珩眉眼含笑地看着她,原因无他,实在是阿史那媗吃的太尽兴,不在意吃相,芫荽还粘在脸上的缘故。【1】
阿史那媗擦掉嘴边的芜荽,慌忙打招呼,“啊,崔少卿。”
崔珩颔首道安。
“这么巧啊,你也来吃馄饨。”
崔珩点头。
“这店里人还是这么多哈。”
崔珩还是点头。
“你是刚下朝回来吗?”
崔珩依然是点头。
“……”
阿史那媗一时无言,瞅了瞅碗里的馄饨,心道:还要再说点什么呢?
“所以我能坐这吗?”
阿史那媗这才收回目光,想起崔珩方才问的是自己,窘迫道:“噢噢,你、你坐吧,这里没人。”
随后崔珩的馄饨也被店博士端上来后,他神色自若地吃了起来。
阿史那媗一改先前的洒脱样,慢慢地从碗中舀起馄饨放入口中。
崔珩见此,嘴角微微上扬。
……
阿史那媗比崔珩早来了半个钟头,如今馄饨都吃光了不说,碗里的汤都要被她喝光了,可对面的崔珩还在细嚼慢咽地吃着馄饨。
“阿嚏!”
崔珩手上动作一顿,看向阿史那媗。
“失礼失礼。”
崔珩从袖中掏出帕子,递给阿史那媗。
阿史那媗尴尬一笑,摆手婉拒,从自己袖口拽出一张帕子,正是昨天崔珩留给自己的。
“我本来昨天都给你洗好了……”
“没事,你拿着用吧,明日再给我。”
阿史那媗歉疚应好。
这边正说着,就听其他食客聊起吸引两人注意的话题,两人都默契地不再说话。
食客甲说道:“你可知道城东永宁坊昨日发生了何事?”
“不知道啊,怎么了?”食客乙边吃边问道。
食客甲来了兴趣,招呼了更多好奇的食客,低声道:“永宁坊一户姓杜的人家里发生了命案,那味道臭的真是满大街小巷都能闻见。”
食客乙细细回忆起来,“姓杜的?他们家的女主人可是姓冯?”
“诶,你怎么知道?”
食客乙摇头晃脑,“你们难道没听传闻说过,城东有位浣衣女,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坊间称呼为冯寡妇的吗。都说这冯氏肤白貌美,有当年施夷光的沉鱼之风。”
几名食客聚在一处,说的大多都是市井粗话,不着边际。
“没错没错,就是这名冯氏。那你可知,昨日杜家死的人就是这冯氏。”
食客乙一惊,“什么,她死了?”
食客甲唏嘘道:“是啊,听那些办差的人嘴里说了几句,说是看着都死了有半个月了。我那日也正巧凑过去看了几眼,真是腐烂得皮肤都不剩了。”
“可是……我怎么记得几日前还见过她?”其他食客插嘴道。
“是啊,这就是这起案子的诡异之处。不光你一人,她那些邻居也都说在几日前还见过她。”
食客甲又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要说这案子最诡异的,当属冯氏她的那两位女儿。”
“听说当日官府办案时,冯氏家中的灶台上还做着热饭,那两位女娘就跟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还说那是她们阿娘给他们做的,让官府的人不要打扰她们阿娘休息。”
“……结果打开门一瞧,那冯氏都死得透透的了!”
食客甲突然将声音提高,惊了众人一跳。
几位食客都冒起冷汗,“会不会是那两位小娘子在撒谎?”
“最大的才七八岁,你说她自己能做饭吗,你七八岁的时候怕是还在和稀泥呢!”
“那……这到底是谁给她们做的啊。”
食客甲说道:“这坊间听了这些事,也都纷纷道奇。尾巷子有个叫陈瞎子的,擅长这卜筮之事,百姓问他怎么回事,他就卜了一卦,你们猜结果怎么着?”
食客们纷纷摇头。
“卦象是大凶!”
食客们一震。
“陈瞎子说这冯氏乃是鬼母转世,这鬼母恋子,冯氏放心不下她的一双女儿,所以逗留人间,给她的孩子做饭。他还说,只要冯氏一日不走,她就会一直吸食百姓们孩子的精气,直到把所有孩子都弄死。”
食客们骇然,“那冯氏的孩子绝对不能留,不然我们的孩子都会死啊!”
“一派胡言!”
阿史那媗握拳,势要同他们理论一番,却被崔珩按住。
“如今坊间百姓都不敢将自己的孩子放出门玩闹,怕的就是这冯氏瞧上自己的孩子。”
阿史那媗听着他们又聊起杜家姐妹,说她们克父克母,心中不由燃起一股无名火,越听越气。
而崔珩此时站起身,拉起她的手,将馄饨钱放在桌上,带她离开店铺。
阿史那媗试图甩开崔珩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你放开我,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你听听他们说的都是什么话,杜氏姐妹不过还是孩提,她们失去双亲已经很难过了,竟还被他们如此议论,这些人真的是太过分了!”
崔珩冷静地说道:“如今鬼母之说盛行,我们能管住这些人的嘴,难道能管住全长安的嘴吗?”
阿史那媗无言片刻,不再乱动。
崔珩松开手,“现下坊间百姓都听信鬼母之说,不敢让孩子外出,可见这已经扰乱了社会安定,所以我们需尽快破除此案。”
“那我们该从何处查起?”
“他们的话虽听着过分,却也是给了我们寻找的方向。”
阿史那媗思索崔珩的话意,片刻后道:“你是说……鬼母之说的来源?”
崔珩点点头,“你也听到那些食客说的话了,冯氏的孩子不能留。很明显,这鬼母之说是冲着杜氏姐妹而来的。”
阿史那媗想了想,笑道:“对啊,世界上哪有什么鬼母之说,不过是有心之人故意捏造,引人恐慌。”
崔珩点头回应:“所以我们要去找这名叫陈瞎子的人。”
“那我们快走吧,去的晚了说不定他就走了。”
阿史那媗说着,就抓起崔珩的手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