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迦是被煎蛋香味,不,煎蛋的声音吵醒的。
不是闹钟,不是警报,不是玻璃爆裂,也不是梦里那些刺穿脑壳的轰鸣。只是厨房传来的“滋啦”一声,伴随着一股黄油焦香,像是一个简单的周末。
她皱着眉从毯子里爬出来,胳膊痛的她一激灵,有点痒,绑带不算好看却很利落。她一瘸一拐地走进厨房,看到Elias穿着她一件没怎么穿过的灰色帽衫,袖子挽到手肘,正在翻煎锅里的蛋。
“你进我衣柜了?”她声音还哑着。
“你这屋凌晨三点不到十度,我没得选。”他理直气壮,“你这件衣服……比我预想的大。”
“Oversize懂不懂?”冯迦翻了个白眼。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她抱臂靠在厨房门边,“你是我的医生,不是住家保姆,你不应该在这里。”
“你昨晚差点失血性休克。”他头也不抬,“所以我选择留下来观察一晚。现在你能站起来骂我,我就放心了。”
其实他说的对,不然自己死了都没人知道,冯迦想,但是这一切还是过于怪了吧。
“真的,你不觉得你有点越界吗?”
Elias停了一下,把蛋翻了个面,才抬头看她:“哦?越界是指早餐太咸还是——我没打算和你谈恋爱。”
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让冯迦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谁在谈恋爱!”
“所以不越界。”他摊手,“我只是照顾病人。”
“病人?你把病人带回家缝针就算了,我真心感谢你,可你还留下来做早饭——你这也太不专业了吧?我得考虑换个医生了。”
Elias点点头:“你有选择的权利。”
“看来你毫不在意。”冯迦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点无法无天了。
“我只是有点小失落吧。”他轻描淡写地说,“但专业精神告诉我不能阻止你用更健康的方式逃避现实。”
“你刚刚是不是在阴阳我?”她狐疑地眯起眼睛。
“完全没有。”他递给她一杯牛奶,态度好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昨晚那个冲进爆炸现场、抬着她逃命的人。
冯迦接过杯子,沉默了几秒,把头伸向他:“我觉得你有些秘密。”
Elias低头切着面包:“每个人都有。”
她靠回椅背,咬了一口吐司,又忍不住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去拍电影?但别演医生,演得太差。”
“我?”他抬头,露出点笑,“我可没你演得那么自然。”
厨房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冯迦低头喝了一口牛奶,忽然说:“我真的可能会换掉你。”
“嗯。”Elias点头,“那你换吧。只是下次想吃这个蛋,就得靠你自己了。”
她轻轻哼了一声,像是不满,又像是接受了这个设定。
“煎个蛋而已。”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切在厨房瓷砖地面上。两人像是一对互相试图击败对方的棋手,又像是一场谁也不愿翻盘的局。冯迦望着Elias的背影,心里悄悄记了一笔。
这个人身上有大事,但在他身边算是安全。
冯迦最近开始做饭了。
不是什么复杂的料理,只是简单地煎个蛋、煮点意面、试着让冰箱里的青椒不要因为被忽略而长出自尊心。
Elias也偶尔来。只是偶尔,他说。他说得很轻巧,但每次出现都像踩着精确的节拍器,卡在她最焦躁或最需要的时候。
当然,大部分时间是来工作的,鉴于冯迦伤势严重,Elias慷慨地提供□□,而且价格不变。
“我不知道你们诊所还提供这种服务?”
“当然,我们是高级诊所,那些有钱人因为悲伤起不来床。”
“我以为医生够有钱了。”
“还行吧,靠劳动力换钱。”
Elias每次带给她一些资料,说是“为她准备的疗愈练习”,但内容一半是心理训练,一半是心理测试,剩下一小部分是不知为何被咖啡泼湿的苏格拉底语录。
她还以为只要跟医生聊聊天就行了,Pearl就是这么干的,凭此赚了她六年的高额诊疗费。
“我很确定这不是标准疗程。”她靠在沙发上,叼着笔,一边翻他的打印件,一边说。
“是的,所以保险公司不报销。”Elias坐在窗台边,喝着她冲得极淡的黑咖啡,“但你不喜欢标准答案,对吗?”
有时候,他会帮她修一下天花板的灯管,或者拿电钻钉她一直不敢碰的书架。每次做这些事时,他都不说话,像个真正来帮忙的邻居。直到冯迦想起——这个人不该是她的邻居,也不该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这么自然。
“你就没有家?”有一次她没忍住问。
“有,”他答,“但这儿气氛比较好。”
她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心里默默记下:这个人一半是医生,一半是骚扰犯侧写书里那种很礼貌的危险。
这段时间,冯迦的生活像被人为地“安顿”好了。
爆炸之后,她照常去图书馆上班,喝星爸爸,被自动门卡住两次,周五还不小心把打印纸塞进碎纸机。生活仿佛恢复了原来的节奏,但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比如她家楼下,搬来了一位“英国女作家”。自称叫Anya,说话有点软,但眼神精确得像在核查护照。她租了隔壁那间两居室,每天准点遛狗、种迷迭香、在露台喝红茶。邻里群里没人觉得她奇怪,反而觉得她有品位。再比如,图书馆新来了一名男同事,说是从牛津交换过来的研究员。他总是在她打印东西时“碰巧”也在等,第一天就送了一块“威尔士传统水果蛋糕”过来,还顺便帮她修了打印机。她问他叫什么,他笑着说:“Bond,James Bond。”她以为他在开玩笑,结果人家真叫James。
“你是认真的吗?”她狐疑地问。
“我妈是个电影迷。”他无辜地耸耸肩,“总有人得承受父母的中二遗产。”
她勉强笑了笑,但心里已经开始起了警觉。
最诡异的,是她这几晚连续梦见自己被跟踪。
梦里,她穿过CBD长廊,每次走到尽头,就感觉身后有人,但回头总是空无一人。她梦到摄像头偏了一下,梦到某扇原本上锁的门“咔哒”一声开了。醒来时满身是汗,胳膊上的伤已经痒到不行,却还是不敢去挠,因为一丝声响的发出都有让冯迦葬送自己的错觉。
有一次半夜醒来,她听见窗外有人咳了一声。
她屏住呼吸,躲在床头,屏气凝神度过了十分钟。第二天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梦的一部分,但内心那根细线却紧得发麻。
她逐渐意识到,生活确实在继续,但并不是自己的节奏——她被监视了。
对于这个问题,她有想过要不要跟Elias说,毕竟他现在是唯一获得她信任的一条支线。
那天傍晚,冯迦在超市遇到了James。他正拿着两种不同品牌的脱脂牛奶,在冷藏柜前皱眉。
“操心国家食品安全?”她忍不住搭讪。
他偏头看她,举了举手里的两盒牛奶:“Farmhouse 还是 A2?你站哪边?”
“我站边线。”她耸肩,“我乳糖不耐受,一喝就拉肚子。”
“真遗憾。”他语气真诚得不像是在谈牛奶,更像在哀悼一段无法开始的感情。
“你这口吻,007 上身了吗?”
“那倒没有,”他淡淡一笑,把A2放回去,“他一般都喝马提尼。”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她眯了眯眼。
“家庭教育。”他说,”我妈最热衷于特工片,你能看出来。“
“祝福她。”
“谢谢。她希望我继承衣钵,结果我来图书馆换打印纸。”
“我才是换打印纸的,你是研究员。”
“课题组里的边缘人物而已。”
他们像熟人一样聊着,但冯迦一边笑,一边把对方的表情和用词在心里一点点过筛子。这个人太会说话了,连幽默感都像训练出来的。
“我前天做了个梦。”她忽然说。
“哦?”James抬眉。
“梦见有人跟踪我。”
“噩梦?”
“也许吧。”她盯着他,“你怎么看‘梦的预知性’?”
James沉默了一瞬。
“我更相信‘梦反映潜意识’,梦到被跟踪可能是因为你不够信任某个人。”
“比如新邻居?”
“第一次听你提。”
“她叫Anya,她种迷迭香,她也是英国人,说不定你们俩认识呢?”
James似笑非笑地接过话,又把一块英产黄油放进购物篮:“英国其实没那么小,虽然我们都喝红茶,但不是每个人都在皇家邮政上班。”
“你觉得我该买什么味道的茶包?”冯迦撇开话题,“English Breakfast、French Earl Grey、Australian Afternoon?”
“American Night?”
两个人哈哈大笑。
Bond不算是个难相处的人,但他总在她最不想社交的时候出现,又总能用那种“我不想打扰你但刚好在这”的笑容拆穿她的冷漠。他不多话,语速刚刚好,调调是典型的英式礼貌(客套),不冰冷,也不过度热情,就像黑茶加了柠檬,淡淡的酸,却留得住味。
那天午休,冯迦在馆后的小露台上晒太阳,翻一本没人借阅的心理分析论文,James不知从哪蹦出来,端着两杯热饮:“英国的习惯,午饭后喝一杯伯爵。”
“你是不是太用力在扮演一个英国人了?”她接过来,杯子有点烫。
“哦不,我只是怕你继续把速溶咖啡当神来供。”他说得轻巧,眼角却在不经意地扫过她的伤口。
冯迦没出声,她开始用一种“剧情分析”的方式审视他:他的鞋总是干净得过分,领口的扣子系得太完美,笔记本电脑从不打开社交网页,更别提分享研究方向。
“你在研究什么?”她终于问。
“迷恋。”他说得很快,像是提前排练过的。
“哪种?”
“那种起源于投射,发展于未知,终止于真实的。”
她眨了眨眼:“你这是在讲论文,还是在调情?”
“调论文。”他轻笑。
冯迦没有笑,只是低头喝了一口伯爵茶,鼻腔里充满佛手柑的香气。她忽然意识到:这个James,总是在她梦到被跟踪的第二天出现。不是巧合那么简单。她能感觉到,这世界有人在掀她的底牌,而James,可能是其中最斯文的那一张。
但他越斯文,越危险。
“你是不是有时候觉得,”他忽然说,“生活开始像你小时候看的那种片子了?”
她一顿,扭头看看见James只是仿佛随意地抿了一口茶。
风吹过,两人之间的沉默像水面上落了一滴墨,迅速晕开。冯迦忽然意识到,这场游戏,不止Elias跟她一起玩了。
但是她他妈的不懂这是什么狗屁游戏。如果上帝有电话她一定要打过去问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