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生活的无聊感稍微少了那么一点点,但倒霉属性却一点没减。
前天她想退一笔“重复扣款”的会员费,结果跟AI客服对话了40分钟,对方一直回:“您好,我了解您的问题,我们正在处理中。”
她忍无可忍,手打下一行字:“你了解个屁。”
“抱歉,我没听懂‘个屁’的含义。”
今天也没好到哪去,图书馆的复印机又双叒卡纸了。
冯迦站在机器前,一边按着显示屏重启,一边用额角抵着支架叹气。她开始怀疑这台机器背后藏着什么人工智能,每次她急着复印报告,它就“恰好”罢工。
James刚好经过,手里捧着一沓书。
“又罢工了?”他停下来,语气中带点关怀。
“可能是因为我昨天对它骂脏话了。”冯迦头也不抬,“它报复。”
他弯腰探头看了眼:“你打开下面那个槽了吗?有时候纸会卡在最底层,得用点暴力。”
“我试过。我的暴力可能不够正宗。”
James笑了一下,把文件放到一边,撸起袖子蹲下去,三两下把卡纸的部分拆开,动作流畅,熟门熟路。
冯迦看着他:“你很老式,想我妈妈辈的男人。”
“我当作是夸奖。”他说着,把最后一张卡住的纸拽出来,“这种方式通常对汽车和热水器也有效。”
“所以你连热水器也修?”
“当然。还有坏掉的关系。”他关上机器门,站起身,拍了拍裤腿。
她一愣,嘴角不自觉翘了一点:“你是想帮我修感情问题?”
“我只是说我有这项技能。”他伸手递回那张复印纸,指尖轻轻碰到她的,“当然——前提是有人提出申请。”
她接过纸,指尖热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他们就这样沉默了一秒,两人之间浮出一点奇妙的轻浮气泡——不多,但足够让她心跳失了半拍。
“图书馆新来的研究员对我有意思。”她把这件事也分享给李舟,
“牛津的吗,他们都是伪君子!”
自从李舟去牛津交换过以后她就一直这么说了,冯迦飞速地在键盘上打字:“我也真这么觉得。”
雨下得毫无征兆,苹果天气什么时候能准。
天雾蒙蒙的,像一张沉重的帘幕将天空彻底掩盖,图书馆前的广场上已积起浅浅的水洼,偶尔有匆忙的行人踩过,溅起细碎的水花。
冯迦被困在图书馆门口,手里抱着刚打印的一沓文件,手机快没电了,屏幕在阴沉的天气里显得格外苍白无力。她盯着雨幕,看着密集的雨点在灰暗的地面上弹跳着、纷乱地撞击着,脑袋里只剩下一句叹息般的抱怨:
“人生就是忘带伞。”
这时候,一把伞斜斜地罩住她,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像在敲击一面紧绷的鼓。
是James。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黑色的风衣湿了些边角,神色却一如既往的镇定从容。
“你比天气预报准。”她咕哝。
“不是我,是伦敦训练出来的直觉。”他轻笑,把伞微微往她这边倾斜,“送你回家?我车在附近。”
她犹豫了一下,看着今天穿的皮鞋,上面已沾了几滴飞溅的雨珠,点了点头:“劳驾。”
雨滴不断敲击在车窗玻璃上,咚咚咚咚,连绵不断,如同某种缓慢的催眠节奏。车内的暖气徐徐吹出,温暖且舒适,广播里传来BBC News沉稳平静的语调,仿佛车外的风雨与这个温暖的小世界无关。
冯迦把打印纸放在腿上,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绪莫名地飘忽起来
James侧头看她:“你最近看起来,比之前更警觉。”
她抬头看他一眼,没有否认。
“你有没有那种感觉,”他继续道,“有时候我们不是在生活,而是在回应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好像有人早就在剧本里写好了你每一步的反应。”
冯迦感到她的神经被扎了一下。她没立刻回答,只是偏头望向窗外。
“有时候我做梦。”她低声说,“梦见一些还没发生的事,然后它们真的发生了。”
“梦的事情,你跟心理医生讲过吗?”
“Nop.” 她摇头:“不想让他把我送进精神病院。”
James沉默了一下,雨刷规律地刮过玻璃,留下一道又一道转瞬即逝的水痕。他慢慢说:“我小时候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走在一条没有路灯的街上,总觉得有人在后面。但一回头,就什么都没有。后来我明白了,那是我自己。”
“?听不懂,大哲学家。”
“不懂更好。”
“行吧。”冯迦靠在椅背上,缓了一口气:“你是不是……其实也挺不适应这里?”
“图书馆的咖啡确实不如伦敦好喝。”他笑了一下,“但人嘛,总得待在某个地方。”
这笑是温和的,没有攻击,也没有故作深情。
她转头看他一眼,轻声说:“你说的对,日子人嘛。”
“下周一晚上你有空吗?”James问。
冯迦偏头看他。
“广场那边有个放映会,露天的。”他说得很随意,“他们说放老版的《谍影重重》。我想,如果你不介意我…”
“你想邀请我?”
“对。”
她想了想,低声回:“你是不是在撩我?”
“不是。”James说,“如果我撩你,你会更快看穿我。”
“你就是在撩我。”她的语气轻快了一些,带着些许笑意:“晚点我看心情。”
“好。”James点头,“我随时准备被你放鸽子。”
车子驶过街道,穿梭于灯火迷蒙的雨夜中,两人沉默下来,只有雨声和广播声柔和地萦绕耳畔,像是一幕恰好停在某个动人画面的电影场景。
周末老同学Adeline突然联系她:“冯迦!你过得怎么样?”
“我在和一个身份成谜的男人谈煎蛋哲学。”
“你最近是不是还没吃药?”
冯迦没心情理会她,直接问她有什么意图。结果她是要拉她去喝酒,说是什么“从爱情中死而复生的纪念日”。
“听上去像是招魂。”冯迦拎着外套,语气敷衍。
“那你负责驱鬼。”Adeline笑得很美,嘴红得像什么都能咬断。
酒吧在五楼,门面特别小,像是怕被人找到。Adeline像认识这里的人,刚落座没几分钟,就有调酒师送来一杯粉色的酒,名叫“Double Agent”。
“什么意思?”冯迦挑眉。
“你不是一直想过上电影人生吗?”Adeline咬着吸管,慢悠悠说,“像你那种脑子里装了九十分钟剪辑的姑娘,不当女主真浪费了。”
“我最多能当副导演。”她尝了一口。
“副导演也可以有爱情。”Adeline像开玩笑,“比如和你那个心理医生?”
冯迦差点被酒呛到:“你也知道他是医生。”
“嗯哼。”Adeline故意拉长音,“所以他没吻你?”
“Adeline。”她语气危险。
“好吧好吧。”Adeline举手,“不提不提。那……那个James呢?”
“James?”冯迦努力保持面部肌肉冷静,“只是新来的。”
“你脸红了。”
“我没——”
“你脸红得像苹果。”
“……”
她低头喝酒。Adeline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换了个语气:“你其实不太好骗,你知道吧?”
“什么意思?”
“就你这种人,心里想的比别人多三百页,一点不对劲都能察觉。可你又总是装糊涂。”
“……那是因为装傻比较省电。”
“你要小心啊。”Adeline看着她,语气第一次严肃,“那两个男人都不简单。”
冯迦笑了一下,她当然知道。
她的生活看起来在恢复正常,能笑、能喝、能和朋友互相拆台,但她知道——每一次笑里都藏着一个问题:“你究竟在逃避谁?”
是James?
是Elias?
还是她自己?
冯迦没去放映会。
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临时有人把打印机电源烧了,馆内又断了一条网线,她加班加到九点。
手机静音,等她一边咕哝着“再迟到一点我就成谍影里的死尸”一边冲下台阶,才看到James坐在馆外的石椅上,外套搭着肩,一手拿着快喝完的咖啡杯,另一只手抱着一包爆米花。
他已经等了两个小时。
冯迦停了一秒,有点愧疚:“你怎么不发消息?”
“怕你赶时间,”他说,“怕你会因为觉得失约而不来。”
“你还真了解人性。”
“你不来我也会待到电影结束。”James微微一笑,把半冷的爆米花递给她,“说不定你赶得上彩蛋。”
她伸手接过,却没接住,纸袋在手里一晃一洒,碎米花撒了一地。
她下意识蹲下捡,他也一起弯身。两人手指擦过的那一瞬,冯迦一抬头,就撞进他那双比夜色还安静的蓝眼睛里。
“你会不会觉得,”她轻声问,“我们靠得有点太近了?”
James没立刻回答。他缓缓直起身,眼神并不回避,只是像在认真思考。
”也许,”他说,“但你还没叫我走。”
在家门口分别时候,冯迦还是跟James道了歉:”对不起今天让你等了这么久,你知道的...打印机总是坏。“她抿抿嘴唇,不太好意思直视James的眼睛。其实打印机坏了她也可以发信息提前告诉他,可是她没有,他会不会生气?自己也许有点太“恃宠而骄”了。
“那我能要点补偿吗?”她听到James说,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James却笑得很温柔:“一个拥抱不过分吧。”
暖黄的灯光下,冯迦觉得这太暧昧了,可是她非常不想拒绝。
女人一下子扑到他身上,伴随着非常肯定的“当然可以!”
进家门已经快十一点了。冯迦一边脱外套一边想着那句“但你还没叫我走”,这也太像她幻想里的电影对白了。
要是随手挂在架子上,冯迦准备洗个手,结果客厅沙发上却坐着一个人。
“Elias?!”她震惊地喊。
他正在看一本她没看完的小说,抬头朝她点了点头,神色平静:“门锁没坏,我用上次你给的备用钥匙。”
“你为什么在我家?”
“拆线,你忘了我们约了?”
“万一我今晚不回家呢?”她试图压下语气的波动。
“我现在不推荐你剧烈运动。”冯迦猜Elias刚在楼上偷看了。虽然他语气平平,但她听得出来,那里面有火,有他一贯藏得很深的锋利。
“我的自由。”她脱口而出,声音干脆,试图把他推出自己生活的边界。
Elias合上书,指节在封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忍。
“你是自由的,”他起身,身形高大,挡住了厨房的光,“但自由有时候会有后果。”
“听不懂,谜语人。”她一字一顿地说,眼里带着怒火。
Elias走近了一步,眼神仍然克制,低声道:“我只是担心你,你不了解他。”
“我了解你吗?”她讽刺道,“你藏着的身份、你突如其来的出现、你永远精准的时机……我对你一无所知。”
他垂下眼睛,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什么软肋,沉默半秒,才再次开口:“我从没想过伤害你。”
“那你别自作主张地出现在我家。”她几乎是咬着牙说,“你不是我爸爸!”
Elias站在原地没动,像是被这一句狠狠掴了一巴掌。
“我知道。”Elias声音很轻,像一团捂热后泄出来的雾气,“我不是你父亲,不是你的任何人。”
冯迦突然有点后悔,话说得太重了。但她忍着,不想收回。可她也知道,自己比起生气更是在害怕,害怕他在她生活中太自然,害怕她已经习惯他,害怕有一天她发现他其实是反派。
Elias转身来到门前准备离开。但手才刚放在门把上,门却在那一瞬间被敲响了。
“叩、叩。”
冯迦皱眉,往前走了两步,隔着门喊了声:“谁?”
“是我,James。”门外的声音温和而清晰。
Elias慢慢收回手,神色莫名。冯迦深吸了一口气,把门打开。
James站在门口:“我想我的围巾落在你这儿了。”
冯迦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回头看了看还站在玄关边的Elias。Elias也没说话,两个人眼神对着,向后退了半步。
James进了屋,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像是瞬间读懂了空气的紧张。
Elias在沙发边站了一会儿,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温和:“我该走了,东西我留在茶几上。”
冯迦没多说,只是点头。
James站在她身边,语气客气却稳:“我送你?”
“不必了。”Elias看了他一眼,神情礼貌,“你留下来陪她吧。”说完他就走了,冯迦把门“砰”地一声甩上,震得墙上的钥匙架轻轻晃了一下。客厅一下子静了下来,她靠着门板站了几秒,试图把情绪压下去。手机“叮”了一声。
是Elias的消息:
【Elias】:你最好明天早上立刻来拆线,不然可能会感染。“
”怎么了?“James问。
“没什么,只是得预约一个明天就能帮我拆线的医生。”
“我参加过一点应急培训,”James淡淡说,眼神却落在她的左臂上,“如果你信得过我。”
“你可以试试。”
她坐下,卷起袖子。James从厨房拿来温水和剪刀,把Elias准备的东西搬来。
“我保证只碰你允许我碰的地方。”他语气轻松,像在开玩笑,但动作认真得一丝不苟。
“我觉得你被007腌入味儿了。”
James轻笑:“也许是文化背景的后遗症。”
他拆下旧绷带,手指稳得出奇。
“你很熟练。”她盯着他。
“大学打橄榄球的时候自己缝过眉骨。”他说,“顺便帮队友也缝了一些。”
“好朋友。”
James笑了一声,正准备清洗伤口——
门铃响了。
“你约了别人?”James问。
“没有。”冯迦起身,走去开门。
“你不是走了吗?”
Elias扒住门:“你以为我会让那家伙动你的伤口?”
她刚想说已经动了,沙发上便传来:“我可以学。”
Elias微笑:“你也可以退。”
三人空气凝结了一瞬。
冯迦闭上眼,心里默默想:这生活,真他妈太电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