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宁犹豫半刻后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问道,“你没跟着陈祈颂出差?”
赵助理微笑着解释,“陈总出国的行程有专人陪同,我留着帮忙处理国内的事务。”
说到后面,赵助理的语气有点虚,两个人心照不宣,赵助理口中国内的事务,大概率和他此刻在演奏团楼下出现有关。
乔宁眉宇拧紧,脸上温和的笑意消失不见,变得有些纠结,“你别和陈祈颂乱说。”
她的话尾放软,隐隐有祈求的意味。
实在是因为陈祈颂这人少爷脾气大还难哄,乔宁不想和他过不去。
赵助理“啊”了一声,悬在半空中的手慢悠悠地收回。
乔宁从他尴尬的笑容中读出“怎么办我已经发出去了”的干瘪内容,果然,下一刻赵助理丢下一句,“乔小姐,抱歉。”
然后灰溜溜地跑了。
消息自然是连带着抓拍的照片一齐送到了陈祈颂的手机里。
伦敦,下午。
陈祈颂有个国内打来的线上会议,事情不多,只是高层例行公事,汇报年末各子公司的年度财务报表。这些东西冗杂无趣,但一直到会议末尾,视频那头的老家伙们依旧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地小心措辞,生怕哪句话没说对,让陈祈颂找出错漏。
幸而陈祈颂似乎不在状态。
视频画面中,木质圆桌边开一盏光线昏黄的复古英伦台灯,近处的暗色让远处落地窗外整个西伦敦的城市天际线完整地呈现在眼前,蓝天白云城市CBD背景中,陈祈颂耷拉着眼皮,面似困倦地一言不发。
视频那边的老油子立马不怀好意地加快了说话速度,企图通过含糊快速的话掩盖掉工作上某些纰漏。
此计策很行得通,听说陈祈颂在伦敦落地就出现在工厂剪彩现场,十多个小时的洲际航班,外加七小时的时差,很有理由让账目上细微的漏洞含糊过去。
老油子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瞄向屏幕上陈祈颂云淡风轻的脸色。
他相信,哪个人做到盛颂这么大的公司的高层没点油水,只要操作得当别放在明面上,陈祈颂应该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祈颂没有异动,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桌面,倦怠神思也让人看不出异常。
直到他摊在桌面的手机亮了又亮,显示来信。
北城的天色已经沉入傍晚时分,这条来自清晨的信息却在此刻才引起他的注意。
陈祈颂抬手,点开了手机,而后搭在木桌上的指节节奏变快了一些。
片刻后,陈祈颂一掀眼帘,漆黑眸底闪过一线愠怒的戏谑色彩,声线冷硬地问屏幕对面那位悻悻地准备结束汇报的高层,“你刚才说,第三个季度批给你的份额,你投给哪个公司了?”
“就……XX科技。”老油子沾沾自喜的脸色一顿,声音变得虚弱起来。
陈祈颂淡淡地看着他,良久,他“哦”了一声,看着那人似笑非笑道,“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陈祈颂暴躁的找茬状态一直持续到结尾。
这样彻底的清扫,如迟来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屠戮集团的高层,忽如其来的一场大暴雨,毁天灭地不留生息地要冲刷掉一切灰色地带。
直到会议上的高层各个都面色铁青地擦了一把汗,汗湿衬衣前后,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最后的会议,只剩下那些老家伙们连连道歉的声音。
会议结束,公寓内终于只剩下一片安静。
陈祈颂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小赵助理心有灵犀地发过来一份关于裴让的文件。
这些东西,陈祈颂早就吩咐他去查。
裴家在南城开工厂做生意,查起来不算难。然而要想深究一些深埋于地底的秘密却不容易。
小赵助理动用了陈家各地不少人脉才这些东西查到,迫不及待地把资料全部整理发给了陈祈颂,摩拳擦掌地等着陈祈颂回复,翘首以盼年底能多一笔奖金。
只是资料的内容复杂,赵助理把资料发过去之后没敢多嘴。
过了好一会,陈祈颂才简单回复:
知道了,你帮我约裴让,回国我要见他。
陈祈颂的指节搭在修挺鼻梁上烦躁地按了按,放下手,暗沉的眼神落在照片上乔宁淡淡的微笑。
她手上捧着两束花,笑容是一贯的恬淡,一缕乌色发丝从脸侧坠落,黑白对照显得皮肤更加清透白皙,她和裴让的话题似乎让她并不感兴趣,然而她却保持了一贯的微笑。
陈祈颂知道,如果乔宁愿意敷衍一个微笑,至少心底是不讨厌这人的。
陈祈颂转眸,看向手机另一份资料,眼神瞬间暗了下去。
-
早晨,乔宁按照惯例七点半起床。
自从搬到新房后,通勤距离减少,她可以稍微晚一点起床,早上也难得地省出来一些私人时间。
乔宁已经和家里的佣人说过多次,早餐不必准备得那么丰盛。
她每天早上起床,依旧能看见餐桌上摆着一大堆精心准备的食物,厨房几个来自国外的菲佣用蹩脚的中文告诉她,“先生让我们照顾好您。”
乔宁知道,陈家惯会用这种麻烦别人的法子粉饰太平,营造出一种十全十美的美满家庭的样子。
她劝不动佣人们,慢慢适应早上尽量多吃一点早餐。
早餐后的时间,乔宁会听一会德语听力。
有时候是德语电台,有时候是从网上买回来的德语磁带,一边听,她一边尝试把听到的内容写下来。
乔宁中学时没有选择小语种,但她自学德语已经好几年。
最开始的时候看看German for reading,后来慢慢累计德语词汇,到现在能听懂磁带里大部分的录音。
她不想自己去陈祈颂的书房,就着儿童房里的小书桌慢慢听读。
一直学到八点半,乔宁收拾好准备出门。
演奏团年底演奏会密集,每天的训练和排练排布都很满。
乔宁是第一年参加工作,虽然她在演奏中担任的角色只是普普通通的小乐手,但还是被繁重的训练任务压得喘不过气。
林枝比乔宁早两年参加工作,她已经习惯了在这种高压环境中合理摸鱼。
排练接近尾声。
林枝拿长箫戳乔宁的肩膀,“诶宁宁,你们古筝部就那么一小段,干嘛坐这么直,休息一下呗。”
“……”乔宁微笑,未置可否。
林枝挤过来朝乔宁挤眉弄眼,“反正你们组的艾巧也拖后腿,我看她那段弹的,就跟没练过一样。”
林枝阴阳怪气地讽刺道,“我看她那技术,连艺考都过不了吧。”
林枝捂嘴无效,虽然环境音嘈杂,坐在旁边的艾巧依旧听见了。
艾巧动作一顿,瞪了她们一眼。
自从上次的事后,演奏团的人都知道,艾巧和乔宁不对付。
虽然乔宁这人性子软和,谁都没见过她急眼,艾巧说的狠话都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但艾巧的火焰成功点燃一边的围观群众,大家工作闲暇时刻眼神都往这边瞟。
一个星期还没过半,艾巧就找了好几次的事儿。
乔宁一贯当作没听见,该干嘛干嘛。
倒是中间的林枝铁了心要站边乔宁,帮着把水越搅越浑。
林枝戳了戳乔宁,“宁宁,你说句话吧。”她是真替恨铁不成钢,替乔宁觉得委屈,“她就明摆着专找你的茬,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话没说完,艾巧接茬了,她冷冷地扫她们一眼,泄愤似地将松掉的古筝指甲丢在琴板上。
艾巧阴阳怪气地说,“得了,我都说过了,乔宁这种人心思不正底气不足,你们叫她骂我她都不敢。”
“毕竟当什么小三小四的人,跟柜子里的蟑螂没什么区别——是见不得光的。”
艾巧的语气太傲慢笃定,之前帮乔宁说过话的乐手都没敢接茬。
乔宁眸光一冷,漠然地等着艾巧东拉西扯。
这件事她还真没法解释,不过她相信自己清者自清,行得端影子就不会歪。
乔宁等艾巧说完,才冷冷地开口,“你说完了吗……”
后半句‘心脏的人看见什么都脏’还没说出口。
艾巧来劲了,接嘴挑眉道,“我当然没说完。”
艾巧一边慢条斯理地把手指上的古筝指甲拆卸放进盒子里,一边看着乔宁一字一顿道,“我也可以理解你……毕竟像你这种没有爸妈的孤儿,想要靠这种事情上位,也是很正常的。”
话音像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落地,却在霎那间惊起千层海浪。
同事们交换着眼神,显然被这么重磅的八卦吓到了。
“艾巧……你怎么这样说话啊。”
“这种事情怎么能乱说啊,艾巧你这样太过分了吧。”
“哎呀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哄乱声中,林枝控制住自己大惊失色的神色跑过来扶住乔宁。
乔宁的视线从琴谱上挪到艾巧脸上,眼底染上一层红晕。
她极力克制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只是语气放慢,比起平时温吞样子多了几分愠色,“上次的事情还没让你长记性吗。”
嘈杂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乔宁站起身,翻涌着红意的眼眶很快冷静下来。
取而代之,是不同于以往温吞外表的坚韧,她一字一顿,“艾巧,看来你有爸妈,教养也不过如此。”
乔宁没再废话,淡淡地抿紧唇线,把东西都收拾放进包里,默默离开。
乔宁不想在电梯上遇见同事,于是没坐电梯。
楼梯上,乔宁走得很慢,手机响了又响,是林枝给她发的消息,她没打算回复。
她的脑袋趋近空白,白皙的脸上逐渐泛起一阵潮红,世界突然变得好远,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
没走两步,她还是没能忍住,一滴眼泪‘啪嗒’一声坠在地板上。
乔宁在楼梯间发了很久呆才收拾好自己走出演奏团的大楼。
今天演奏团排练占了很多时间,冬天天黑得早。
乔宁刚走出打卡闸机就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乔宁吸了吸鼻子,这才发现陈家的司机在一个小时前给她发过消息,说车子挪到地下停车场了。
乔宁刚想给司机打电话,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转身一看,陈祈颂靠在车边,四指朝她勾了勾,“乔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