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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年◆◆叁

    “小妹,你何必亲自走这一趟。”

    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行走的是跌跌撞撞的江阮言。

    溯水县县令赵谦友在前方领路。

    二人身后跟着的是一脸担心的陆清途与柳珠。

    江阮言低头苦笑。

    她也不想走这么一段路去那劳什子长寿村。

    奈何百岁老人本就难寻,错过这次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有胆识拦我们的马车,到底是要去考究考究的。”

    她道。

    听闻此言,陆清途也在心里琢磨。

    小妹的意思莫不是要提拔这个王霖?

    必定是了!

    他一拍手,心里自以为猜到小妹的想法暗自得意。

    却吓了专心赶路的江阮言一跳。

    她回头狐疑地扫了陆清途一眼。

    只见陆清途冲她点点头:“小妹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明白啥他又明白了。

    江阮言心里一紧,他知道她是为了那坟头草才去的这一趟?

    不可能吧。

    “小姐莫怕,那些坟包里埋的都是超过百岁的老人。

    她们生前最是和蔼,哪怕变成鬼魂也必不会伤人。”

    赵谦友指着右前方不远处一个个凸起的小山包宽慰江阮言。

    他将江阮言紧张的表情当作是对亡人的害怕。

    “晚辈不怕。”

    江阮言微微一笑。

    怕也没用,她还得午夜来取坟头草呢。

    不过,既然知道了方位一切都好办了。

    ——

    是夜,县令府上。

    一个身影轻轻推开门,只身往外溜去。

    躲在树后,盯着巡逻的侍卫。

    江阮言的心脏怦怦直跳。

    早知道县令府里门禁这么严,她就去住客栈了。

    没办法。

    想到明日一早还要启程前往易水镇。

    江阮言咬咬牙,掏出一张符纸。

    看着上面朱红色的“隐”字,她反手将它贴在自己身上。

    先去取了那坟头草再说。

    ——

    离了县令府,已是接近午夜时分。

    颗颗星子疏朗,衬得夜空好似那上好的锦缎。

    由于不知道符咒什么时候失效。

    江阮言走在去往万寿村的道路上,步履匆匆。

    好在月光清透,洒在小径上,不至于让她两眼一抹黑。

    她抬头看了看月亮,盈凸月,怪不得这么亮堂。

    可惜不是圆月,不然此刻还该再明朗几分。

    万寿村离县令府不算远。

    只惋惜了一会,江阮言便来到了赵谦友白日提过的坟包前。

    她观察着墓碑上雕刻的文字,隐约辨别得出生卒年。

    就是这个了!

    将将百岁,不多也不少。

    江阮言从怀中掏出白天抽空买的黄纸和元宝,放在地上用火折子点着。

    现在这个时候,办百事的小店在众多店铺中算开得不错的。

    因为但凡有余力的人都不希望自己的亲眷成个孤魂野鬼,这很好理解。

    江阮言跪在土地上,看着燃烧起来的火焰。

    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晚辈不是有意扰您清静,实在是迫不得已,需草木三棵望您应允。”

    一阵清风刮过,吹得香灰四处飘散,火焰也分散开。

    不过以现在的干旱程度,也没野草可燎。

    江阮言特意找的这个上头难得的还有些青色的坟包。

    再睁开眼,她十分坚定地探下身,小心拔了三棵野草。

    才刚一入手,她手腕上的青色玉珠便闪了闪。

    “叮——

    百岁老人午夜坟头草三颗已入簿。”

    手上一轻,三棵野草已然消失不见。

    江阮言松了口气,没采错就好。

    她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

    这具身体不愧是从小娇惯的小姐,才蹲跪这么一会站起来眼前就有些发黑。

    正往回走,忽然一阵阴风大作。

    江阮言连忙抬起手,用袖子挡住脸。

    怎么回事。

    银白色的月光被云朵遮住,本来平静的地面开始飞沙走石。

    “言言。言言。”

    江阮言一愣,这是宋奶奶的声音。

    “言言。奶奶走不动了,快来扶奶奶一下。”

    四指紧紧攥在手心处,掐出红痕。

    不可能。

    她现在在游戏中,宋奶奶不可能在这里。

    一定是副本捣的鬼。

    江阮言努力无视身后的呼唤,只一个劲的往前走。

    “哎呀。”

    似是摔倒了。

    “人老咯,不中用了。

    言言。你不帮奶奶,怎么也不回奶奶的话?”

    江阮言始终没有回头,身后的声音骤然发生了变化。

    “小言,你不想我吗?”

    “女儿,这么些年,你辛苦了。”

    她前进的身子一顿,是妈妈和爸爸的声音。

    见她停下来,那呼唤变得更加恳切,带着几分让人没法抗拒的诱惑。

    “娘好想看看娘的女儿。”

    “女儿,回头吧,你不想爹娘吗?”

    不,她的父母早就葬身在那场车祸里。

    他们也从不会自称爹娘。

    虽然很想念他们,虽然很想再看看他们的模样……

    江阮言抹干眼泪,头也不回地奔跑起来。

    对不起,爸爸妈妈。

    我会代替你们,在这世界上好好活下去。

    我绝对,绝对不要死在这里。

    身后,江阮言祭拜过的地方又卷起一阵风,吹散了那哀戚的声声呼喊。

    云开月明,一切恢复了往日的平常模样。

    直到躺在床榻上,江阮言的心情依然久久无法平静。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闭着眼睛,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直至天明,那颗泪干涸在面颊。

    ——

    “赵县令,不必再送了。”

    江阮言双手抱拳,微微鞠躬。

    “晚辈在此别过。”

    赵谦友的身旁站着的是红着眼眶的王霖。

    陆清途和赵谦友提了一嘴,王霖在县衙有了个职位。

    他言辞恳切:“王霖在这里多谢小姐和公子照拂。”

    陆清途笑得很开心:“是你自己争气,有胆识有才华。”

    江阮言也点点头:“还是那句话,我们不过是扶了你一把,其他的都是你自己的功劳。”

    转身登上马车,再次踏上征途。

    ——

    越靠近易水县,越是能在路边见到饿殍。

    只是鲜有流民敢靠近马车,他们看向车队的眼神里是明晃晃的恐惧与艳羡。

    不必问,江阮言也能猜到。

    他们必然有拦过什么达官贵人的车,结果不仅没有抢到粮食反而被侍卫教训了一通。

    哎。

    这天灾引发的人祸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百姓何辜。

    车队一路快马加鞭,日升月落。

    “小姐,过了这座山就是易水县了。”

    柳珠给江阮言打着扇子,声音轻柔。

    闭着眼,思考着接下来任务的江阮言猝不及防被马车一颠,险些摔下座去。

    “怎么回事?”

    这一路以来,饿殍一百也收集的差不多了。

    她正想着那最后一味,也是最重要的——月圆之夜岳华村的月华三千缕。

    此刻被打扰,免不了吓一跳。

    “小姐,前面有一棵树倒在路中央。”

    江阮言掀开竹帘,探头往前望去。

    果然,一棵双人合抱粗的树干横向挡住了去路。

    再看看天色,已是日落西山。

    若是去移这枯木,定要费不少时间。

    可是不移,车队的马与粮食又过不了。

    “你,你,你……”

    陆清途指了些人。

    “你们都去抬着试试看,能不能移开。”

    若是往日也许没有这么难办。

    但行走多日,又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所食还是粗粮五谷,少有肉吃,侍卫们也没了以往的力气。

    等那截树干被堪堪移开,夜幕早已悄悄降临。

    “少爷,今晚在何处休整?”

    陆清途皱眉,他四处张望。

    这荒郊野岭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野兽。

    侍卫们搬那树干已经消耗了为数不多的力气。

    若是真有野兽出没,他们根本无力和那处于饥饿顶尖的野兽抗衡。

    忽然,他的视线落在了一处亮光。

    “你们瞧,那是不是个寺庙?”

    江阮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眼皮狠狠跳了两下。

    这种地方出现寺庙,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但是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任由陆清途指挥车队往那个方向去。

    ——

    刚入寺庙,江阮言便闻到一股肉香。

    一个黑袍人正在角落里用汤匙搅拌着一个坩埚。

    刚刚他们看到的亮光便源自他熬汤的火堆。

    不少侍卫跟着陆清途咽了咽口水。

    他们都数不清多少日没碰过肉沫子了。

    眼瞅着陆清途就迈步往黑袍人那边去,江阮言立刻跳下马车去拦也愣是没拉住。

    “这位仁兄,不知您这汤能否分些予我?”

    他指了指目不转睛看着他的江阮言。

    “吾妹身体不好,很久没有喝过肉汤了。”

    若是往日,有人跟他说他堂堂陆家公子会吃不起肉,喝不起汤,他一定会以为对方疯了。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见黑袍人没有理睬他,只是兀自盛起一碗汤。

    陆清途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张饼来:“这是白面和的饼,我一直没吃,和你换这汤可好?”

    白面饼一出,黑袍人盛汤的动作一顿。

    他机械地转过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陆清途手中那张饼。

    “对。”

    陆清途以为有戏,连忙点点头。

    他怕黑袍人听不懂,又指了指饼和汤。

    “用它换汤。”

    黑袍人手一松,夺过面饼就开始啃食。

    陆清途不顾烫,连忙接过下坠的汤碗。

    在接住后松了口气,又心疼地看着洒出去小半的肉汤。

    “哎呀,你这人,真是浪费啊。”

    不过想起小妹。

    陆清途转身离开这古怪的黑衣人,脸上扬起笑走向江阮言。

    “小妹,快看兄长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江阮言眼眶一酸,却很快瞳孔地震。

    “兄长小心!”

    “什么……”

    陆清途话音未落就被黑袍人从背后扑倒在地。

    “嘶——”

    他摸着擦出血的手臂,怔怔地看着撒了一地的肉汤。

    侍卫们一拥而上,却很快同时止住步伐。

    那地面上明晃晃的躺着一根属于人类的手指。

    这是什么肉汤也在顷刻间不言而喻。

    陆清途脸色发白,连身上的黑袍人也来不及推开。

    “吃的,面饼,面饼,吃的,还要,还要……”

    摸索中,黑袍人的袍子从头顶滑落。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陆清途更是干呕连连。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

    江阮言捂住嘴,身形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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