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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玉惊澜

    紫宸殿的惊雷尚未散尽,深宫禁苑的另一处,慈安殿的夜却沉得如同凝固的琥珀。

    太后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殿内只点了几盏罩着素纱的宫灯,光线昏黄柔和,勉强勾勒出她保养得宜却难掩岁月倦意的轮廓。

    她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温润的菩提佛珠,眼皮微垂,似乎已半入梦乡。值夜的大宫女屏息垂手侍立,殿内落针可闻。

    “太后娘娘!陛下…陛下夤夜求见!”殿外值守的太监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像一粒石子骤然投入死水。

    太后捻动佛珠的指尖倏地一顿。皇帝深夜直闯慈安殿?这绝非寻常。她缓缓睁开眼,那眼底的慵懒睡意瞬间被一丝锐利取代。“宣。”

    沉重的殿门无声开启,皇帝独孤璟一身玄色常服,裹挟着殿外深秋的寒气大步踏入。他身后,两名铁塔般的御前侍卫,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一个人进来。

    那人一身刺目的茜素红宫装,此刻却狼狈不堪。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金钗歪斜,面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失焦,正是德安长公主。她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筋骨,若非侍卫强有力的臂膀支撑,早已瘫软在地。华丽的宫装下摆沾满尘土。

    “皇帝?”太后撑起身子,目光在独孤璟沉凝如铁的面色和德安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间惊疑不定地逡巡,“这是…?”

    独孤璟并未行礼,他停在殿中,目光如淬寒冰,直刺向德安,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砸在殿内死寂的空气里:“母后,朕的‘好皇姐’,与南靖穆王府余孽暗通款曲,私藏逆党信物,其心…可诛!”

    “南靖穆王府?!”太后霍然坐直,手中的菩提佛珠串“啪嗒”一声掉落在锦褥上,滚了几颗。她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惊怒交加,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德安!你…你竟敢…?!”南靖,那是先帝晚年倾举国之力才堪堪压下的心腹大患,是悬在北靖头顶的一柄利剑!与南靖余孽牵扯,形同叛国!

    德安被太后这声厉喝惊得一哆嗦,涣散的眼神终于聚焦了些许。巨大的恐惧和被至亲背弃的怨毒猛地冲垮了残存的理智。她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脱侍卫的钳制,向前扑倒在地,涕泪横流地嘶喊起来:

    “母后!母后明鉴!儿臣冤枉!儿臣冤枉啊!”她涕泪滂沱,精心描绘的妆容糊成一团,手指颤抖地指向虚空,仿佛要抓住一个无形的敌人,“是构陷!是有人要置女儿于死地!是宇文家!是那个老虔婆崔桢!是她!是她把那些该死的星陨砂弄进我的‘凤吞龙’里的!是她要借刀杀人!母后!您要为女儿做主啊!她清河崔氏…她清河崔氏包藏祸心!”

    “住口!”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手边小几上一只温热的甜白瓷茶盏,狠狠掼在德安面前的地毯上。瓷器碎裂声刺耳惊心,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四溅,有几滴溅在德安的华服上,她却浑然不觉,只被太后的暴怒吓得噤声,匍匐在地,肩膀剧烈地抽动。

    “构陷?崔桢老夫人?”太后胸口剧烈起伏,怒极反笑,那笑声冰冷刺骨,带着刻骨的失望与痛心,“她一个深居简出、青灯古佛几十年的老封君,无端构陷于你?德安,你当哀家老糊涂了不成?!你府上那温如玉,夜观星象卜算吉凶,是何来路?你收罗奇珍异宝,那‘凤吞龙’又是从何而来?!你今日之祸,皆因你贪心不足,跋扈太甚!哀家看你,是昏了头了!”

    太后的目光扫过德安狼狈不堪的模样,又看向一旁沉默如山、眼神却冷厉如刀的皇帝,心中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

    德安的攀咬,指向清河崔氏,指向宇文家。崔桢…那个出身清河崔氏、在北靖沉寂数十年的老封君…太后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忌惮。

    清河崔氏,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树大根深。此刻若顺着德安攀咬深究,无论真假,必将掀起滔天巨浪,动摇国本。德安…这枚棋子,已废,且成了烫手山芋。

    “皇帝,”太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恢复了惯常的雍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决断,“德安言行无状,失德失仪,攀咬重臣家眷,更牵涉逆党信物,罪无可恕。即日起,幽禁于长乐宫偏殿,非哀家懿旨,任何人不得探视!宫中一应事务,暂交淑妃打理。务必彻查其府邸,凡有涉逆党之事,无论何人,严惩不贷!”

    “母后!您不能对我如此狠心,母后,我也是你的女儿啊,您为何不信我?”德安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如同濒死的野兽。

    独孤璟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儿臣遵旨。”他挥手,侍卫立刻上前,毫不怜惜地将瘫软如泥、口中犹自发出无意义呜咽的德安拖了出去。那刺目的茜素红,最终消失在殿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只留下地毯上碎裂的瓷片和一滩污渍,无声诉说着一个煊赫时代的骤然崩塌。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太后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她疲惫地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掉落的佛珠,半晌,才复又睁开,看向独孤璟,声音低沉下去:“皇帝,宇文绰…此次为救其妻,被迫卷入,情有可原。崔桢老夫人…年高德劭,清河崔氏,世代忠良。”她刻意加重了“清河崔氏”四字的分量,“皇帝当善加安抚。朝局…经不起更多动荡了。”

    独孤璟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面上却是一片恭谨:“母后思虑周全。宇文将军忠勇,朕自当体恤。崔老夫人处,朕会令皇后择日亲往探望,以示天家恩泽。”

    太后疲惫地挥挥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你去吧。哀家…乏了。”

    当皇帝的仪仗消失在慈安殿深长的回廊尽头,太后独自坐在空旷的寝殿内,昏黄的灯光将她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缓缓俯身,从锦褥上拾起一颗滚落的菩提子,指尖用力摩挲着光滑冰凉的珠面,浑浊的老眼望向窗外无边的夜色,那深处,是比夜色更浓重的忧虑与算计。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悄然飞入宇文府那方暂时隔绝了风暴的小院。

    宇文绰正守在夏侯嫣床前。一夜惊心动魄的救治与守候,他眼底布满了血丝,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形容憔悴。然而,当第一缕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夏侯嫣脸上时,他所有的疲惫都被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庆幸所取代。

    夏侯嫣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如同蝶翼初试。那层覆在眼睫和唇瓣上的、令人心碎的薄薄白霜,已然消失无踪。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但呼吸却已平稳下来,不再是昨夜那随时会断绝的游丝。尤其她心口处,隔着柔软的寝衣,那枚凤吞龙血玉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温和而恒定的暖意,像一个小小的、搏动不息的生命火炉,抵御着骨髓深处残留的阴寒。

    她的手指,在宇文绰小心翼翼的包裹中,也终于不再冰冷刺骨,恢复了一丝属于活人的、微弱的暖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紧张与后怕稍稍缓解,一丝劫后余生的暖意刚刚升起时,房门被轻轻叩响。宇文绰的心猛地一沉,瞬间从温存跌回冰冷的现实。他迅速起身,示意守在外间的亲信开门。

    来的是宫中的内侍,但并非皇帝身边惯见的熟面孔,态度也异常恭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他并未进房,只在门外垂首,用不高却清晰的声音传达旨意:德安长公主德行有亏,攀咬重臣,更涉逆党信物,已被太后下旨幽禁长乐宫。陛下深知宇文将军忠勇,为奸人所胁,特令嘉勉抚慰。望将军安心照料尊夫人,朝中诸事,自有圣裁。

    内侍宣完,留下几匣御赐的珍稀药材,便悄然退去。

    房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外界的纷扰。宇文绰站在原地,那内侍恭谨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德安被废、幽禁!太后懿旨!皇帝抚慰!这雷霆手段,这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的姿态……祖母那一步险棋,竟真的搅动了天听,将德安这庞然大物瞬间打落尘埃!而皇帝那句“为奸人所胁”和“安心照料”,更是将他和宇文家,暂时摘出了风暴中心。

    他缓缓走回床边,重新坐下。目光落在妻子沉睡中终于透出些许生机的脸上,又移向她心口微微起伏的寝衣之下——那里,是救命的暖玉,也是祖母崔桢亲手埋下、引动这场宫闱剧变的“凤吞龙”。

    紧绷了不知多久的心弦,在这一刻,似乎终于能稍稍松弛。窗外,天色已蒙蒙亮,深秋清冽的空气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奇异宁静。

    他伸出手,极轻极轻地,再次握住了夏侯嫣放在被子外的手。这一次,那暖意似乎更真切了些。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感受着那微弱却无比珍贵的生命搏动。

    长夜的血腥与惊涛骇浪,似乎真的暂时远去了。至少,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在这晨光熹微的静谧之中,他和他的嫣儿,终于偷得了一段喘息之机。

    然而,宇文绰的目光掠过妻子心口那微微隆起的轮廓,那玉璧深处仿佛在沉睡的狰狞凤首与星芒痕迹,又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这安宁如同薄冰,底下,是祖母崔桢那双于佛堂幽暗中悄然拨动棋局的手,和皇帝独孤璟那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术。风暴只是暂时平息,远未终结。

    他闭上眼,将妻子的手贴在自己同样冰凉的脸颊上,汲取着那丝来之不易的暖意。前路叵测,但此刻,唯有守护。

    晨光艰难地刺破沉厚的夜色,将窗棂染成一种稀薄的蟹壳青。宇文绰枯坐床边整夜,眼窝深陷,眼底布满血丝,唯有目光片刻不离地锁在妻子心口处——那枚凤吞龙血玉隔着丝薄寝衣,竟如活物般,正随夏侯嫣微弱的心跳微微搏动,每一次起伏都带起一缕极淡、却绝不容错辨的温热气息,正持续不断地渗入她冰冷的躯体。

    他指尖轻颤着抚过玉璧边缘,那狰狞的凤首噬咬着螭龙的身躯,触手温润中隐隐透着一股奇异的吸力,仿佛正在汲取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这玉,是炉火,亦是悬刃。

    “宇文绰……”

    一声极微弱、带着冰裂般沙哑的呼唤,如游丝般飘入宇文绰耳中。他浑身剧震,猛地低头。

    夏侯嫣不知何时已悄然睁开双眼,长长的睫毛上凝着的薄霜已然化尽,只余下湿漉漉的痕迹。她脸色依旧苍白得惊人,唇色淡如初绽的梨蕊,然而那双望向他的眼眸,虽虚弱得仿佛蒙着一层薄雾,却分明有了活气,不再是昨夜那令人绝望的空洞死寂。

    “嫣儿!”宇文绰喉头猛地一哽,巨大的酸楚与失而复得的狂喜如浪潮般冲击着胸腔,他小心翼翼地收拢手臂,将妻子冰凉的身躯更轻、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拥抱着刚从寒渊深处夺回的一缕暖魂,“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低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竟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是将脸颊深深埋入她带着药气和残余寒意的发鬓间,汲取着这份真实的温热。

    夏侯嫣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试图回握他,却乏力得只能微微蜷缩。她的视线茫然地扫过陌生的帐顶,最终落在他憔悴焦虑的眉眼上,意识似乎仍在冰封的碎片中艰难拼凑:“我这是…怎么了?”

    疑问尚未出口,目光触及他腰间悬佩之物时,骤然凝滞。那枚熟悉的螭纹血玉,莹白依旧,温润如昔,然而边缘处却分明少了一层,留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略显黯淡的新痕。

    她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昨夜佛堂祖母沉凝的话语、宇文绰离去时带起的冷风、以及那刺入骨髓、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恐怖寒意……零碎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晕眩。

    “别怕,”宇文绰立刻察觉她的异样,心口那枚凶戾的血玉随之搏动得急促了些许,一股更明显的暖流透入她心脉,压下了那阵翻涌的寒意,“都过去了,是祖母…请来了君竹嫂嫂。”

    他低声安抚,将昨夜惊心动魄的救治,包括王君竹以螭纹玉粉引阳破冰、再以这凤吞龙血玉为薪炭长燃不息压制蛊源的关键,一一简略道来,末了,他的手指隔着寝衣,无比郑重地按在那枚搏动的血玉之上,声音沉凝如铁:“此玉,须臾不可离你心口。这是你的命。”

    指尖下,那玉璧的搏动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夏侯嫣的目光从丈夫腰间断玉的痕迹,缓缓移向自己心口。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玉璧的形状,甚至那狰狞凤首噬咬螭龙的凹凸纹路。

    一股源自玉璧深处的温热正持续不断地涌入四肢百骸,驱散着骨髓里残留的阴寒,这暖意如此真实,却也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悸的束缚感,仿佛无形的丝线缠绕上心脏,与那玉璧紧密相连。她闭上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心头一片纷乱冰凉。

    “笃、笃、笃……”

    远处皇城方向,浑厚而悠长的钟声穿透了黎明的寂静,一声接一声,肃穆庄严,正是大朝会的召集令。那声音如同无形的巨锤,一下下敲在宇文绰紧绷的心弦上。昨夜德安长公主府掀起的滔天巨浪,此刻终于要以雷霆之势拍向朝堂!他必须即刻入宫!

    “嫣儿,我得……”宇文绰的话尚未说完,夏侯嫣已虚弱地微微颔首,眼中是强撑的理解与担忧:“去…小心。”她努力想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却掩不住眸底的惊悸。

    宇文绰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他唤来心腹侍女,千叮万嘱,目光如刀般扫过房内每一个人,确保那枚命脉所系的凤吞龙血玉被严密守护。

    最后,他俯身在妻子冰凉依旧的额上印下滚烫一吻,指尖眷恋地抚过她依旧苍白的脸颊,这才猛地起身,玄色袍袖带起一阵冷风,大步流星地踏出房门,身影迅疾地融入府邸深处渐起的忙碌晨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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