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翎与两个哥哥从来说不上亲近,他还没出生时,二人就已被送回北边,等到了入驻皇城后才有了来往。
在北边时,他虽是皇子,可时局动荡,他也难免出入军营,跟着各位大人习武读书。
那时,独有他常伴父皇膝下,加上他也有些天赋,自然受到众人夸奖称赞。
可自打来了健康,大哥光风霁月,二哥惊才艳艳,倒衬托的自己不学无术,粗鄙不堪。
那日他去教场练武前顺道去把文房四宝拿给司马靖。他本以为兄弟间尴尬无话可说,早早便能脱身。
谁成想司马靖竟十分高兴于他来拜访,甚至留他用午膳。
“二哥身子不好,平日里不大出去走动,咱们兄弟都生疏了,今日你来,就该好好说说话才是。”
司马靖说起他当年托福在皇后膝下养过几年,即便如今也常受到照拂,心里尽是感激。
“我比你在建康多住几年,也识得一些人,平日若有什么不便,尽管来找二哥!”
司马翎听着这话像是好话,也不客气的应下了。
他们正喝着茶,院中不过起了一点凉风,司马靖就有些气喘,二人只得移到书房中。
司马靖的书房由几间屋子打通,房内陈列各种书籍,诸子百家,经史子集无所不有。
房间正中的书桌上还放着一本山海经,一旁便是司马靖凭着书中描写创作的志怪图,那画上的神兽,狮身长角,生两翼,通体雪白。
瞧他辨认的仔细,司马靖笑道:“那是白泽,我闲来无事,总爱琢磨些古怪东西。”
司马靖又拿出一本详地记,翻到洛阳一页,指着上面的批注说道:“这是我听的一些见闻,我年少便离开北方,许多事都记不清了,总有错漏,三弟若不嫌弃,以后可得常来指点我。”
司马翎见二哥说话磊落,不似别人总爱拐弯抹角,又想起皇后的叮嘱,心里也对他少了几分排斥。
况且,司马靖身子羸弱,还构不成什么威胁,便欣然应允,答应以后常来拜访。
那日之后,两人倒是有几次来往,不只母后欣慰,夸耀他们二人懂事,就连百官中也有称赞,说皇家兄弟和睦,堪为表率!
如今在宴会上又见司马靖,耳旁听得宁华对折扇的大加赞赏,心里不由嘀咕,司马靖还真是不愧于贤王之名。
他这边正说着话,便听见下人匆匆来报,王司徒的车马已到三条街外。
要说今日宴会最引人注目的是何人,那么除了几乎不曾露面的小公主以外,就属姗姗来迟的琅琊王氏王炳霖大人。
王炳霖官拜司徒,录尚书事,任琅琊刺史,早在先帝时期,就已是风头无两,曾领青兖徐扬豫五洲军事,时人曾有“共天下”之语。
待司马寰携北方流民军南来,接管江扬二州,又提拔多位寒门出身的亲信入朝后,才稍减锋芒。
但王氏一门仍是树大根深,其子弟宾客遍布朝野上下,即便是陛下行事也多有掣肘。
今日王宁安百天,王炳霖身为长辈亲来道贺,光贺礼就绵延数里,简直比御赐还要风光。
公主与王学清及一众官员也是早早便在门前恭候,大约过了一刻钟,王家的马车才到门前,王学清赶忙上前搀扶,只见一位老者缓步从马车上走下来,此人面颊留有青須,身形消瘦,但目光如炬,隐有寒光,正是王炳霖。
各官员见他露面,便急着行礼,一时之间,众人的呼声竟盖过了宴会的歌舞声。
王炳霖见此摆了摆手,笑道:“今日是来恭贺学清喜得千金,不必多礼。”
说罢又扶起王学清夫妇,慈爱的说道:“你们夫妇二人多年夙愿终于得偿,伯父心头大石也能落地了。”
王学清自幼无怙无恃,也算在王炳霖膝下长大,敬他犹如亲父,听此忙回道:“小侄家事劳伯父如此费心,慈爱之心铭感五内!”
众人见此也争相夸赞王氏一门情谊深厚,簇拥着王炳霖向门内走去。
三位皇子虽身份尊贵不曾在外迎接,但也摆不起皇家的谱,见王炳霖进来,也纷纷站起迎接。
王炳霖见此,赶忙见礼,惶惶道:“老夫半截入土,手脚不便,连宴会都来迟,还望几位皇子恕罪。”
司马衡含笑虚扶起王炳霖,说道:“老大人哪里的话,您日理万机,为国分忧,实为我兄弟榜样。”
司马翎也插话道:“王大人,您有所不知,今日咱们来的这么早,原是为了打赌。”
司马翎在兄弟中最年幼,旁人也知他从北方来,最没规矩。就见他凑到承平公主跟前,笑到:“姑姑你看,今日我来的最早,该是我给妹妹当先生。”
承平公主也顺势笑骂道:“你这猴儿,整日里没正形,要想给宁安当先生,你怕是还得再长几年!”
众人哄堂大笑,喧闹间便将迟来之事揭过。
待司马翎重新落座,已一改先前神态,眼中无半分喜色,王炳霖比皇子迟来,还能让三位皇室子弟给他打圆场,当真是“德高望重”。
司马翎性烈如火,在北边时连婉转说话都不会,如今南来倒真是学了个遍。
宁华看他神色不快,紧紧捏着扇子,不由叹了口气,揶揄道:“就你还给人当先生,不怕误人子弟?”
司马翎挑眉看向宁华,神色也恢复到平日的漫不经心:“我有没有误人子弟,端要看你这个学生学的怎么样了。”
公主府热闹了一天,到了夜里总算是安静了。
司马冠英亲自把王宁安哄睡后,才交由乳母看顾,她心里总是记挂孩子,不愿离得太远,于是吩咐下人就在偏殿起居,方便她随时去照顾。
她这边正梳洗着,就见王学清从门外进来,王炳霖方才把他叫去说了好一阵话,过了掌灯时分,才把人放回来。
王学清平素不喜饮酒,今日高兴才小酌几杯,这会酒气也散了,原本还想去闹一闹闺女,又怕把她吵醒,也就作罢。
夫妇二人收拾妥当后,便屏退了下人,王学清这才说起方才的谈话。
“伯父今日来,是想举荐我出任宗正。”
司马冠英听此轻蔑一笑,恼怒道:“老东西当真是机关算尽,不是当初霸占你家产那会儿了,一个小小的宗正就想打发咱们。”
王学清不忍见她生气,轻握住公主的手,柔声道:“陛下势强,王家也不似先前风光,若不是为了拉拢靖儿,如何能想的起我?”
说话间,他见冠英劳碌一天,神色倦怠,又走到她身后轻柔起肩膀。
“伯父说如今我有家有室,他也不便再为我打理家产,已将田产商铺如数奉还,还添了许多,当是给宁安添福。”
司马冠英冷哼一声,说道:“那本就是你的,不过仗着你父母早逝,你当年又年幼,才敢肆意霸占!如今还敢拿这些说事。”
王学清知司马冠英是为他不平,心里只有欢喜,方才面对王炳霖的不快也缓和了许多。
“左右咱们不吃亏,再说,有了这些嫁妆傍身,公主殿下以后若厌烦要休弃我,王某也不至于流露街头。”
公主白了他一眼,假意威胁到:“当年不过是看你貌美,要不你这破落户哪里能入得了我的眼,与其想着被休,不如好好伺候才正经。”
二人相视一笑,司马冠英又正色道:“宗正虽说只是处理些皇室和外戚的杂事,对朝局影响不大,但到底算入了九卿,他借此讨好咱们,咱们何不收下?”
王学清点点头,赞同道:“原先伯父不愿我盖过族中子弟的风头,所以多加阻拦,如今他既然亲自举荐,我也顺势而为,总归能给你添个助力。”
司马冠英知晓王学清处处以她为先,如今添了女儿,更是一颗心都绑在了她们母女身上。
“你不必忧心,你饱读诗书,早有才名,如今这是你应得的。”司马冠英伸手替王学清理了理寑衣,又宽慰道:“况且尚书省的齐颢是我当年亲自举荐,也算自己人。”
王学清自是不担心,他是王氏子弟,又是驸马,没人会平白为难他。他只担心旁人借口自己的缘故,攻讦司马冠英,那才真是得不偿失。
不过那也是后话,如今双喜临门,烦心的事还是以后再想。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准备就寝,司马冠英又提起另一件事。
“我请了一位北边来的大夫,明日就让他来再给宁安瞧瞧。”
王学清轻叹口气,说道:“这都第几个大夫了,怎么也没个论断?”
司马冠英怒道:“一个个妄称名医,却都不中用,连是什么病都说不出来!”
王学清沉默片刻,犹豫的说道:“难道是失魂症?大夫无用,不如找个道士来看看?”
王学清自幼熟读孔孟之道,从来不信鬼神,可如今面对爱女,也是关心则乱了。
近些天名医寻了个遍,还是毫无结果,司马冠英也是束手无策,听到此话便有些心动。
“若是这个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妨试试。”
王学清心里也没底,害怕又是空欢喜。
“宁安如今年幼,旁人还看不出来,若是长大了,可怎么是好?”
司马冠英冷冷道:“谁敢多言,就诛他九族!”
王学清叹道:“旁人如何有什么要紧,可人生于世,当明理才是。”
司马冠英翻了个身,满不在乎的回应道:“我的女儿,明理做什么,只要会享受好东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