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夏,皇城内发生了一件大事,承平公主的女儿出生了。
承平公主司马冠英的母亲仅是先帝诸多妃嫔中的一员,因此她年少时并不受宠,若不是有之后的事,她也只是万幸长大,而后随意婚配的命运。
偏偏先帝多年前遭遇一场刺杀,那时唯有司马冠英在御前,她虽仅有九岁,却奋不顾身,以身挡剑,救陛下于危难,最后自己身受重伤,留下隐疾,致使子嗣艰难。
先帝极为感动,不仅赐名冠英,还封为承平公主,并叫她与诸皇子一同读书。
待到成年,更是赐婚琅琊王氏子王学清,两人成婚多年,恩爱非常,但也是直至今日才有第一女。
待此女百天,承平公主府广邀群臣,设大宴庆贺。
宁华与裴兆一同到公主府后,裴兆自是去前厅与诸位同僚寒暄,宁华则一路去了后宅给公主请安。
说来,小姑娘和宁华还有些缘分,此女虽是王氏女,但因陛下怜爱,故也随了皇室,赐名王宁安。
宁华刚走近后宅,就听身后有人跟她打招呼,仔细一瞧,竟是李三娘。
三娘也是随李家一同来赴宴,祖母还在屋里和公主说话,她本想在外转转,却正巧看见宁华往这边来。
三娘紧赶几步往前,忙问道:“前几日送去的东西,她可喜欢?”
她也是过了许久才知道石兰要走,因不能亲送,故而连夜赶制了几副护膝随宁华的信一同捎到了远方。
宁华笑着说:“她可喜欢了,把你好一顿夸,说来了建康见得净是花花绿绿的物件,却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贴身结实。”
三娘不好意思的低头抿嘴笑了笑,又道:“建康如今已是盛夏,我还怕这东西不合时宜呢。”
宁华安慰道:“不要紧,用不了多久就要入秋了,冬日苦寒,用着正合适。”
两人正寒暄着,就见乳母和众丫鬟抱着孩子往这边来,宁华许久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好奇的走到跟前去仔细看看。
小丫头生的极好,公主与王大人皆是翘楚,生的孩儿自是粉雕玉琢的可爱。
几人走到树下,院中恰有一树蓝花楹,微风起,吹动花瓣,飘飘然落在了孩子的眉间,宁华抬手轻轻拂去,正想逗趣几句。
却见那孩子双眼无神,只直勾勾的盯着前方,仿佛方才种种皆不在意。
宁华心里不解,尽管只是百天,但旁的孩子面对声音光线皆有回应,偏偏这孩子像是什么也没瞧见一般,难道是有眼疾?
乳母见她疑惑,赶忙用包裹把孩儿的脸挡住,便急匆匆的退下了。
宁华见此也不好多言,只希望是自己多心。叫上三娘,也一同往公主屋中去了。
公主正在厅中与诸位亲贵说话,其中有几位还是从琅琊远道而来的。众人见乳母抱着孩子进了厅中,自是喜不自胜,纷纷献出各样珍玩给孩子添福。
公主净了手又抹了香膏才从乳母手里接过孩子,她端坐于正座之上,一边拿手轻拍着孩子的包裹,一面含笑逗弄着她,耳旁听着进献的礼物,随意的叫宫人一一收起。
公主年逾三十才得这一女,自是千娇万爱的如何也看不够。旁人说王宁安长得像自己,将来必定艳绝天下,可在司马冠英眼中,自己的鼻子不够好看,偏偏这一点孩子继承了她父亲,当真是会长。
自打孩子进了这扇门,司马冠英的眼中就再也没有旁人,无论众亲贵说些什么好听话,她也顾不上回应。
宁华看公主抱着孩子,怎么也看不够、亲不够似的,这才知晓,原来母亲爱女竟能如此,她不由心里暗暗发誓,我若有女,也当如此!
她正出神,便有一下人来禀报,说前院要开席,还请诸位贵人移步。
宁华正想邀三娘一同走,却有人抢先一步,原是李老夫人身边的秦大娘凑了过来,说老夫人见两位姑娘在一块,便邀她们同行。
三娘向来有些畏惧这位李老夫人,她虽名义上是自己的祖母,可从不亲近。比起难得一见的祖父大伯,这个日日教规矩的当家主母更叫人害怕。
今日亲近宁华,一则为了监视,二则也是想松快松快,可这下让两人过去,不知又要说些什么。
宁华到老夫人跟前见过礼后,老夫人一脸慈爱的将她拉到跟前,说道:“好孩子,多亏了你,要不三娘在这也没个同龄人玩乐,岂不孤单?”
三娘听罢不由腹诽,没她我也没法玩乐,一天天规矩都学不完!
李老夫人一向偏爱长子,却也疼惜幼子,因此,即便是幼子纳舞姬进门,也权当是一桩风流韵事。
况且山高路远,自己眼不见为净,但如今为了讨好裴家的丫头,竟将人接到建康来,实在是不成体统。
故而她平日里待李三娘极为严苛,乡下丫头粗鄙不堪,总要多多调教才不会辱没李家门楣。
宁华柔声回道:“老夫人哪里的话,我初到建康不懂规矩,幸得有三娘时时提点,才能不落人口实,当是我感谢才是。”
老夫人含笑握住宁华的手,轻轻拍了拍,说道:“咱们是通家之好,不必说这样的客套话。”
而后接过秦大娘递来的精致漆盒,盒子上面装饰着绚丽夺目的螺钿,打开后,里面是一串沉香木制的佛珠。
“这是广济寺的主持亲自开光的佛珠,很是灵验,今日赠你,意在护你事事顺遂,年年安康。”
宁华推辞不过,连忙道谢收下。广济寺是皇家寺庙,寺中高僧众多,尤其主持大师更是佛法高深,多少达官显贵捧着珍宝也难见一面,这一串由他亲自开光的佛珠可说是价值连城!
老夫人见她喜欢,便顺势提出过几日礼佛也邀她同去。
“近日炎热,寺中要开善堂,布施绿豆汤,信众前去也是尽一份善心。”
三娘见老夫人有意亲近宁华,也赶忙搭腔:“一起去吧宁华,山中总比城里凉爽,咱们也避避暑去。”
当朝佛家信众众多,建康各家中也皆有佛堂,宁华虽不笃信,但也不好太不合群,便也应承下来。
待众人到了前厅,诸宾客已落座。除了朝中各家大族以外,几位皇子也应邀前来。
二皇子司马靖自幼便养在公主身边,可谓情同母子,虽移府别居,却交情匪浅。听闻多了个妹妹,他用心择了一块好玉又找了皇家匠人制了玉牌给孩子。
司马冠英看他竟不顾体弱,亲自来拜贺,心里感动之余,又觉愧疚。
自打有了王宁安,她的一颗心全在她身上,自然忽略了这个养子。她亲自推着司马靖的轮椅进到厅中,又吩咐下人仔细安置。
“你先前在府里的东西都留着呢,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他们。”
司马靖笑道:“多谢姑姑记挂,外头新制的东西总没有府里的合心意。”
司马冠英见他年纪轻轻就缠绵病榻,乃至如今出行只能靠轮椅,心里更觉怜爱:“当初若不是你封亲王,我哪里舍得让你出去住,不如就趁此机会,多住几日?”
司马靖欣然允诺,又说到:“怎么不见妹妹?”
司马冠英给他整了整衣衫说道:“人多嘈杂,便让你妹妹先回去了。”
二人正说着话,就听门外通报,豫亲王司马衡驾到!
司马衡便是陛下长子,司马靖和司马翎的大哥,其母正是崔贵妃。
他比裴宁华年长,今年已有一十六岁,来建康前,宁华从没见过他,只因崔贵妃有身孕时,北方战事焦灼,崔贵妃的父亲,也就是崔氏前任族长,因疼惜女儿外孙,不忍其吃苦,特意将她们接回清河调养,故此司马衡自幼长在崔氏,直至陛下入主建康,才一家团聚。
司马衡生的亮眼,比起司马靖病容憔悴,司马翎乳臭未干,他可称得上丰神俊逸,眉宇虽与陛下极为肖似,确又有崔贵妃的温婉和煦,难怪建康城内对他交口称赞。
宁华正仔细打量着,便觉身旁有一人坐下,回头一看,果然是司马翎。
他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扇子,拿在手里转来转去,那扇子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可惜落在司马翎手里,怎么看都是暴殄天物。
司马翎见宁华注意到他,还装模作样的要站起来行礼,便随意的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好不容易有些凉风,你就别动了。”
宁华也乐的轻松,随手端起一杯酸梅汤,边喝边问道:“怎么想起来比划扇子了?”
这下别说哥哥,连殿下都不叫了。
司马翎撇了撇嘴,回答道:“我手痒,平日里拿枪,今日宴会总不能也拿呀。”
这样没道理的话,原来在北边时常听,自打上次闹过不愉快,宁华也懒得再跟他装客气,只敷衍的问道:“这扇面上的字和画都好,从哪得来的?”
“还不是我二哥给的回礼。”司马翎展开扇子叫她看仔细,水墨丹青,寥寥几笔,极为传神。
只可惜落在司马翎这俗人手中,落得个烧火棍一般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