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夫人这话一出,吓得李府众人以头抢地,抖似筛糠,纷纷跪地求饶。
裴兆待下人一向和善,犯了大错顶多是撵出去,哪有这样喊打喊杀的时候,可世家作风一贯如此,生杀予夺皆看主人,便是当场打杀也是寻常。
秦大娘眼见宁华面露不忍开口求情,也适时的出来打圆场:“夫人慈心爱护姑娘,这些个没用的东西就交给老奴处理,眼下还是送姑娘去梳洗要紧。”
老夫人点点头认同道:“虽说是盛夏,到底湖水不干净,可不要生病了。”
木槿担心禅房不方便,方才就已招呼兰蓉几人准备回府,只等着老夫人放人,听到这话,匆忙就要走。却看见宁华仍专注得看着从水中冒出的另外两人。
那小和尚被吓的一言不发,任由其余人追问情况,只是低着头哭泣。
另外那人早已穿好衣物,正和同伴说话,那几人年龄相仿,看着有十四五,还是少年模样,穿着打扮精干利索,不像是世家子弟。
“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连累的贵人落水!”
叫骂的僧人又凶又狠,他本在前厅招待贵客,听到有人落水吓了一跳,急忙赶来才发现竟是裴家的小姐,偏偏平日沉默寡言的徒弟牵涉其中,若不能早早划清界限,恐怕自己也要遭殃!
小和尚听见他的怒喝更加害怕,他拿手捂住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顾承东听得直皱眉,要不是同伴阻拦,他真想上去揍人!方才救人时,无意间看见这小和尚衣物遮挡的地方满是伤痕,再看他脚踝绑的大石,哪里像是意外落水!
想来种种和这大和尚脱不了干系!
“是我失足落水,多亏小师傅相救!”宁华忽然高声解释。
“我本想看看水草,没注意掉下去了,是小师傅不顾安危跳入水里救我!”
说话间她又将目光转向顾承东,心里盼望这人能附和几句。
“小师傅体力不支昏厥,幸而有这位义士出手,救我二人性命。”
宁华一番话颠倒事实,小和尚方才死里逃生,还在茫然失措中,顾承东却已看出宁华的打算。
他抱拳朗声道:“姑娘谬赞,若不是小师傅不顾己身搭救,在下也是力有不及!”
木槿未知全貌,但也看出宁华心有成算,附和道:“两位义士今日大恩,裴府铭记,待我回禀大人,定要好好感谢!”
小和尚被这三人一唱一和夸的摸不到头脑,明明是自己跳湖连累旁人相救,怎么如今他竟成了好汉?
再看众人像是信了这套说辞,无不羡慕这两人好运,竟然攀上了裴府这棵大树。
那大和尚也不敢再嚷嚷,状似慈爱的将小和尚扶起:“阿弥陀佛,原来如此,小徒鉴明能有舍身觉悟,也是感念佛祖慈悲之心。”
木槿见大和尚识时务,料想他一时半会也不会为难徒弟,眼见赶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心里不免急躁。
“今日多有不便,不能好好答谢两位义士,还请留下姓名,改日一定登门拜谢。”
木槿吩咐兰蓉留下仔细安排,还不等宁华反应,就拜别了众人,把她塞进了回府的马车。
眼见天色不早,李家也吩咐套车回府,三娘刚要上马车,就听见来人传信,说老夫人叫她过去。
果然是为了宁华落水的事,三娘老实回答,的确是什么也没看见,她正假寐就听见木槿喊叫,等反应过来人都上岸了。
老夫人手捻着佛珠,正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听了回话,不满的撇了一眼,说道:“把你接来就是让你探听裴府的动向,你说你什么都没看到?”
三娘一惊,赶忙跪下认错:“我一时疏忽犯错,让老夫人烦心,恳请将功折罪,明日我登门拜访,再仔细探查!”
李老夫人神色不变,只一味地拨弄佛珠:“事已至此你再多问,难免惹她厌烦,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此作罢。”
“只是这等不上心的情况,不可再有!”
李老夫人还欲再训诫几句,就听马车外下人来报。
“几个打北边来的乡民说想要当面拜谢夫人,谢夫人善心施粥。”
秦大娘见老夫人微皱眉头,知道夫人自是瞧不上这些泥腿子。
“不必了,夫人布施本就是感念我佛慈悲,不求什么答谢,诸位自去吧。”
马车一刻未停,缓缓路过道旁几人一路下山,三娘从门帘的缝隙间看到,乡民在车后的尘土中遥遥拜谢,眼中尽是感激。
他们扶老携幼,端着饭碗站在路旁,母亲拿筷子把碗底的豆子和米粒往孩子嘴里拨,自己只喝些稀粥,即便这样也不舍得一口气喝完,看孩子眼巴巴的盯着自己,又赶紧叫他再喝两口。
下山路上仍有穿着破烂的流民上山乞食,有的实在无力已饿倒路旁,甚至有人昏倒在路中央,挡住了马车。
李府的下人怕惊到主人,麻利的去了几个力士把人拖到路边,那人一动不动,任由人像拖货物一般把他随意丢弃在树边,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宁华回到府中,正被伺候着梳洗,便听见兰蓉来回话:“那小和尚叫鉴明,是几年前父母双亡,投奔到寺里来的,平日里就做些洒扫的活,没几个人留意他。”
宁华想起鉴明跳入水中时,脸上没有丝毫对人世的留恋,唯有绝望和麻木,想来是孤单单的在这世外之地里饱受欺凌。
“回头你到寺中供一盏长明灯,就说为保无虞,还望鉴明师傅时时看顾,这样一来寺中也不敢再怠慢他。”
兰蓉记下吩咐,又说起另一人:“那人叫顾承东,是和家里人从北边逃难来的,我本想赏他些银子,但他说,初来贵地,不敢受领,只求小姐能赏他个差事糊口。”
顾承东看着身负武艺,有勇有谋,若是只让他在府里当个小厮岂不埋没。
“知道了,待我回禀了爹爹再做安排。”
裴兆在宫中听闻此事,当即吓得腿软,急忙就要往家里赶,还是陛下怕他心急出事,吩咐侍卫一路护送。
进门见宁华无恙,一颗心才算落下,这才顾得上仔细询问,待听了经过,心有余悸的说道:“为父的魂都要叫你吓飞了,你即便是会水,也不能如此莽撞呀!”
宁华也知道自己行事欠考虑,忙乖巧的凑到裴兆跟前:“女儿这不是谨遵父亲教诲,当仁不让嘛!”
裴兆叹口气,捏捏宁华稚嫩的小脸,说道:“为父不是圣人,也有私心,以后若再遇此事,还是能让则让吧。”
宁华知道父亲一片慈心,却也不能忘记多年教诲。
人生一世,当有所为。
故而只是笑笑不应答,转而说起顾承东的事。
裴兆听顾承东小小年纪,行事作风就颇有章法,也有些爱才之心。
“为父正好有一桩差事合适他。”
前几日早朝就有本上奏,说起城郊近日流民聚集,偶有盗抢之事发生,长久放任恐生祸事。
这些流民均是北方故土的穷苦百姓,携家带口投奔晋朝,以求陛下庇护。
连年来战事不断,无论南北,国民死伤无数,加上南方地广人稀,多数土地无人开垦荒废,陛下自然是乐意收编这些人留为己用。
当即便下令户部统计人口,编撰户籍,以方便来日划拨土地。
这当中需要有熟悉情况的人办事,顾承东出身北方,也有些能力,正合适。
“不过为父还需找人再去打听打听他的品性为人,才好举荐。”
虽说只是让顾承东做个管事的小吏,但涉及百姓民生必须谨慎。
且如今入朝为官,靠的仍是前朝的举孝廉,旁人自然视他们为一党,甚至与河东裴氏也有牵连。
宁华不禁有些顾虑:“父亲还要三思,咱们到底对他知之甚少,若是犯事怕会连累父亲的名声,不如让他到铺子里去做个管事?”
裴兆宽慰道:“若是事事顾虑,则事事不成。他如今不过无名小卒,即便将来封侯拜将,为父也不怕。”
“再说,谁又能说他将来不能成为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呢?”
宁华自来到南方,听了许多也看了许多,虽说陛下对裴家更胜从前,但她仍感到无数的冷剑利器环绕在周围。
她救人是一时冲动并未想许多,这下牵扯到裴兆,又觉得自己轻率无知,唯恐犯了大错。
裴兆见宁华仍放心不下,笑到:“小小年纪就这样多思,还害怕天塌下来呀?”
“一切有为父在,你只管好好玩乐,高高兴兴就好!”
宁华也知道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即便所托非人,有陛下在,谁又能奈何得了裴家?
“不知陛下有何打算?女儿看北方来的人不少,建康周围怕是盛不下。”
裴兆点头:“确实,而且若是北方局势进一步恶化,还会有更多人。”
自打陛下携军队南下,即便北方有部分还受朝廷管控,且有地方世家管辖,但百姓始终觉得无所依仗。
再加上外族势强,肆意扩充地盘,多少人被赶出家园,流离失所。
这些流民听闻南边政局安稳,土地丰盈,纷纷前来投靠,要不了多久建康便人满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