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司马寰屏退左右，与裴兆，徐轻舟单独议事。
“什么农户做工，进了门到底干什么，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司马寰在朝上积攒了半天的怒火，终于是忍不住了。
今日早朝，林准与王琦看起来是各自为政，可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世族利益。
三两句话就把这些流民瓜分的清清楚楚，根本无需他做什么决断，恐怕这样的事在他父皇的朝堂上早已司空见惯，却没想到在他这里横生枝节。
裴兆皱着眉叹了口气，说道：“流民一旦为世族所用，很快就会变成佃农、部曲，不只不用再给朝廷交赋税，最终也会变成私兵。”
司马寰冷哼一声，嘲讽道：“是啊，庄园有产，手里有兵，当真是要逐鹿中原了！”
裴兆失笑：“此言差矣，中原是什么乡下地方，哪里能劳动贵足踏贱地？”
司马寰听此也是哈哈大笑：“难怪咱们这些乡下来的泥腿子不受待见！”
裴兆接着又正色道：“如何处理流民，先帝在时已有旧例，只是在陛下这里却是头一遭，他们怕是也没料到有人有异议。”
司马寰捏捏鼻梁，叹气道：“这个陈辉鹏，原本也没指望他开口，倒真是歪打正着了。”
徐轻舟怕司马寰责难，忍不住插嘴道：“陈将军心直口快，一心只为陛下着想，方才也是一时情急。”
司马寰撇了徐轻舟一眼，无奈道：“知道你护犊子，我也不是责怪，只是希望他今后有所长进。”
但总归陈辉鹏在殿上无礼，司马寰也不好一味偏袒，还是罚了一个月的俸禄。
“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安置流民，看他们这架势恐怕不会让咱们如愿。”徐轻舟虽也希望扩充兵力，但他也看出困难重重，只是稍稍提起，就引来朝堂众人反对。
裴兆点头，今日在朝上有意为之本就料到不会有什么成效。
先帝软弱，群臣势强，世家手里的权势让他们从不低头，不过把皇室当做台前的傀儡。
即便司马寰在北方有兵马做靠山，但南来是登基不是篡位，因此只带了一部分，大部还在江对岸戍守。
且世家百年基业，家大业大，没一个好对付，贸然与他们作对，只是以卵击石。
“但也不能事事叫他们如愿，长此以往咱们更无力抗衡！”
裴兆的担心不无道理，先帝当年仓皇逃亡南方，连玉玺都于中途丢失，到了建康无所凭证，世人讥讽其为“白板天子”。
当时为求皇权稳固，先帝不得不拉拢琅琊王氏，处处以他为尊，以至养虎为患，大权旁落。
司马寰眉宇间闪过一丝阴沉，他见识过父皇当年的无能，知晓皇室多年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因此绝不能允许自己也步后尘。
“不能动世家，寺院如何？”
本朝寺院为世家马首是瞻，再加上敛财圈地不止，又无需向朝廷交粮，俨然已成了新的一股势力。
裴兆听此略一思索，赞同道：“寺院毕竟不像世家豢养私兵，即便将来动手也能少些阻力。”
“况且，”裴兆想起前几日宁华的遭遇，“寺院内部也不缺腌臜事，只要有心探查总有发现。”
徐轻舟深觉有理，若能以此突破，即便一时拿世家无法，至少也能削弱几分。
“此事不能明目张胆，以免打草惊蛇，需找一个可靠机警之人暗中探查，臣举荐一人，京都卫尉首领邓顺。”
邓顺此人原本是司马寰帐下亲兵，不仅武艺高强，还极为忠心。况且他身为皇城守卫，四处走访也属正常，不会引人怀疑。
于是，司马寰密令邓顺探查广济寺情况，摸清六部部和世家关系。
“邓顺虽得力，但一时半刻怕没什么成效，城外的流民可等不了这么久。”
裴兆提议：“还是以皇室名义先办些粥棚和落脚点，以示陛下慈心，好在如今天热，还能拖一拖。”
既然这样安排，便少不了有位皇子主持，大皇子虽最为年长，但他自幼不养在身边，陛下难免提防。
而二皇子久居建康，又广有才名，深受追捧，便决定让二皇子出面，并着宗正王学清从旁帮衬，不让他劳心。
邓顺领命深入探查，但各种隐秘早已是人尽皆知。
工部由尚书省统领，王炳霖录尚书事，自然是以他马首是瞻。多年来尚书、门下、中书三省早已被世家子弟充盈，自然事事以家族利益为先。
至于寺院，明面上笼络各地信众，暗地里收受世家的馈赠，已然同气连枝。
二者相互勾结，如同树根扎在地底一般，紧紧抓在这片土地上，他们轻飘飘的托举着摇摇欲坠的皇室，不在乎头顶到底是枯枝还是落叶，只一味地汲取来自地下的营养。
但皇室除非有壮士断腕，连根拔起的勇气，否则只能在风雨飘摇中艰难求生。
司马寰登基不久，想要彻底铲除谈何容易，故而只是让邓顺暗中探查，寻找契机。
但邓顺走访了几日，也未找到有用的线索，他虽身为卫尉首领，但底下多的是不服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上司的刺头，处处给他下绊子，再加上是秘密任务，不宜声张，故而毫无成效。
这日他休沐，正在茶馆探听消息，忽然看见裴家的车马一路往城外广济寺方向去。
邓顺心中一动，这不正好光明正大的入寺院调查么？
于是三两步上前拦下了马车，他这边还没开口，就见个中等个头，身着紫色裙衫的姑娘挡在了面前。
那姑娘一双杏眼瞪的浑圆，眼中净是警惕。
“你是何人？敢拦裴府的车马？”
邓顺也知自己鲁莽，一抱拳正欲解释，便见马车门帘挑起，正是裴宁华。
“邓大哥？真是好久不见啊！”
在北边时，皇后偶尔会带着两个孩子来军中探亲，邓顺比他们大不了几岁，自然接手了看孩子的任务。
后来渐渐长大，战事也愈发焦灼，司马翎倒是常驻军中，宁华却几乎不再露面，上一次见面还是宫中举办大典时。
“问裴小姐安，多日不见，府上安好？”邓顺一抱拳，躬身行礼道。
宁华一愣，赶忙回礼：“劳大人记挂，父亲与我一切安康。”
“看大人衣着今日休沐，怎么在此处？”
邓顺正等着这话，笑道：“听同僚说起，城外广济寺的素斋极为出名，我孤身一人左右无事，便想去见识见识。”
邓顺自幼孤苦，参军时也只是个半大小子，军中府中都对他颇为照顾，平日府上有什么新鲜玩意也会给他送去一份。
宁华见他一如年少，顿觉亲切，忍俊不禁道：“谁不知邓大人的俸禄全都拿去满足口腹之欲了，怪不得如今还是孤身一人。”
邓顺尴尬的挠挠头，黝黑的脸上也染了一丝红晕，哪里还有方才的正经模样。
“我们正好也要去广济寺上香，不如同行？”
邓顺欣然应允，他不便上车，便骑马一路随行。
马车上，兰蓉一边给宁华打扇，一边不经意的问道：“这人是谁呀？怎么从没见过。”
宁华解释道：“这是京城卫尉首领邓顺大人，原来是陛下亲兵，在北边时和三皇子和我颇为亲近，就是后来忙于军中事务，很少来往了，你来的晚不曾见过。”
兰蓉点点头，心里疑惑，多日不见，很少来往，怎么今日就见上了？
只是宁华在府里圈了多日，今日好不容易出来散心，又赶着去看鉴明的情况，实在没必要为此等小事烦恼，她也就按下不提，只暗暗留心。
待到了广济寺，邓顺借口第一次来不熟悉，邀宁华同行，宁华自然答应。
宁华此次前来正是为了鉴明，虽说寺中人看在她的面上不会多加为难，可鉴明曾经绝望自尽，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平复的。
她才刚到寺中，鉴明的师傅怀恩便出来迎接，他身形消瘦，看着一阵风便能吹倒，哪里有那日打骂鉴明的气势。
“不知贵客光临，小僧有失远迎。”
怀恩满脸堆笑，细长的眼睛像要拉到耳根后，活像脸上用刀划拉了三条缝。
宁华看他这样极为厌恶，只面上不显，客气的回了一礼，说道：“大师哪里的话，若非蒙鉴明小师傅搭救，我哪能活命，今日便是特来答谢。”
说话间，兰蓉便吩咐下人抬上准备好的几口大箱子，里面多是捐赠给僧众的铺盖鞋袜，除此之外，还要以感谢之名再捐赠给寺院香火。
获救的真相只有几人知晓，在面上裴家还是要知恩图报。
怀恩喜不自胜，连连称赞小姐慈心，宁华懒得应付他，便提出想去看看鉴明。
鉴明如今已被安排去后山的藏经阁打扫，宁华认路便婉拒了怀恩的陪同。
兰蓉本打算留下来打点，但见邓顺也要同去，便和木槿换了班，几人一路往后山的藏书阁去，兰蓉微皱眉头，故意跟在邓顺身后，留心他的一举一动。
邓顺一早便发现兰蓉对他有所防备，但他入广济寺调查，需有掩护，故而也全当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