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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1 章

    甘衡竟然哭了,这一幕落入她视网膜,他长得过于好看,眼泪就像天上的星星流过夜空化作溪流。

    他眼睛盯着她,好像在控诉一切都是因为她,换个人早就被挑起卑劣的兴奋。

    但甘衡永远不会给其他任何人看到,连他母亲都没见过他这一面。

    哭到下睫毛都湿了,此时终于有了普通人的样子。

    可能他们太熟,他才在她面前无所顾忌,她应该感觉困窘麻烦,并没有。

    这些感觉都被一种动物直觉驱散,被大型未知生物盯上,感官放大到针状,勇气坍缩成巴掌大,害怕她动一下,会打破僵持刺激到对方。

    甘衡唇角细微地上扬,表情割裂成两个人,他还在哭,嘴角却带了笑,看着很诡异,却也非常漂亮,仿佛是破涕为笑。

    他突然动的刹那,程荔缘实打实抖了一下,刚要弹跳起来,就被甘衡按住了,他力道不大,是她动作过大,反作用力让她弹回沙发上,背心都跌进沙发垫子里。

    离婚后,她妈妈把家里的软装都换过一遍,力求舒适,她家的沙发特别大,躺在上面一点不局促。

    程荔缘平时很喜欢往沙发上一个侧躺,就开始看电视。

    现在她意识到,沙发太大,让她陷入了包围。

    她再度挣扎着坐起,甘衡又将她按了回去,还是单手按在她小肚子上,直接把她按倒。

    那种感觉蓦地让程荔缘想起,去乡下避暑看到的刚满月的土圆肥小奶狗,她记得那手感,胖乎乎圆滚滚,被人按着肚子摸摸,手都能把它肚子全部盖住。

    甘衡的手也把她的小肚子完全盖住了,他目光下落,和她同时看着他手放着的地方。

    那一瞬程荔缘头皮发麻,全身都涌起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他原本自然按住的手势,随着他停留的目光改变成横跨,拇指微微一动,摩挲到她肚脐下几寸,五指张开,最远的小拇指竟然抵达了她胸口正中心。

    “噢。”甘衡发出一声沉哑简单的语气词。

    程荔缘更感觉血液都冲到了脸上,耳朵额头都在发烫,“放开我!”她本能地抬起小腿踢了出去,甘衡运动员的本能让他条件反射一样接住了她,家居鞋滑脱,落在地板上,她的脚踝到了他另一只手里。

    他们从来没有像这样的姿势过,他们是青梅竹马,不是……

    程荔缘脑海宕机,感觉某些巨大无形的东西在缓慢变质,她第一次后悔不该骗甘衡。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约在家里跟他见面,就因为懒得出门。

    “你不该让同龄异性进到你家里来,哪怕是我,”他如同能读心她,声音听不出情绪了,眼神和动作都让她鸡皮疙瘩从脖子朝下蔓延。

    “怎么这么不当心。”

    他的手在她脚踝处收紧,竟能将她脚腕握住还绰绰有余,可能也是她没长高,绝不是他太高大了,以至于手形过大指节修长。

    被按着小肚子,仿佛肚皮下的内脏也被他的手按住了,掌心施压她的轮廓,明明他睫毛还没干,他们却像角色互换。

    她感觉完全暴露,就像窝被掀开的小动物,处于顶级猎手的注视下。

    他从中找到了探索需求,继续往前挪动,她只能退后,直到她抵住了墙壁,不得不把腿侧放在他胯上,双手抵住他胸膛,徒劳地想推开他。

    她近乎彻底平躺,四面八方被封堵,被他笼罩在身下,捏着脚踝,感觉他只要起身,甚至能将她倒提起来。

    “你再这样我要和你绝交!”程荔缘声线不稳,音量没有任何震慑力。

    “那就绝交吧,反正你也不会理我了。”甘衡脸落入阴影里,声音平到听不出感情,轻飘飘落在她脸上。

    他俯下身来,他们脸距离不过三十厘米。

    她鼻子里全是他身上和衣服上的味道,那是让人生理上卸除防御的气味,无法凭借意志战胜。就像他小时候就喜欢抱住她吸一样,程荔缘不会同样那样做,不代表她对甘衡的气息不敏感。

    他声音特别轻,在她耳朵旁边咝咝的,磨着她的耳膜。

    “那我换个小一点的要求,你要是不答应,我可能会疯掉,明白吗。”

    他停顿了一下,她的耳膜连同耳朵和脖子那片肌肤,都被滚烫的战栗酥麻吞没,潮涨潮涌的感觉过于饱和,感官几乎超载,视线和听力都模糊了一瞬。

    “听明白了的话,就跟我说话,一直安静,我会更焦躁的。”他的声音钻进她体肤。

    “你说吧……”程荔缘脑细胞全部用在想接下去怎么办,没力气呵斥他。

    他想渴极了的旅人,她总是不给他,一直不给,导致他跌入失控边缘,平时文明优雅的骑士外衣都被扯下。

    他现在不是她熟悉的甘衡,仿佛成了另一个人。

    “我总梦到你,太频繁了,你要给我一件你的贴身衣服,随便什么,T恤也好,穿旧的更好,我需要睡个好觉。”他的鼻尖一下一下抵在她耳廓和耳垂下,温热呼吸洒落。

    程荔缘觉得她堕落了,她竟然觉得这个要求可以答应,她怕他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举动。

    “那你放开我,我去卧室拿。”她试图拿回主导权。

    “不,我一松手,你又要骗我。”

    话音未落,程荔缘脊背腾空,视野旋转,她腰落入对方怀里,屁股坐到了对方手臂上,他像抱小孩一样抱着她,穿过走廊,径直推开她卧室门,程荔缘只能抱着他肩膀维持平衡,她脚底是悬空的。

    进了卧室,甘衡都不肯放她下来,反正他单手抱她也轻轻松松,他另一只手反手关上卧室门:“你要开哪边衣柜门,我们一起找。”

    上次他来她卧室,还是小时候,可能十一岁?那时他就像个初三生,而不是小学生了。

    依然和今天成熟的他站在卧室,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他们共处于她每天晚上睡觉,清晨苏醒的地方。

    程荔缘脊背僵硬,浑身冒着热汗,他就站在她卧室里,非常高大,和周围可爱接地气的风格形成反差,将她的私人空间尽收眼底。

    他目光一下子就牢牢落在了她床上。

    她刚在床上午睡过,没有整理,被单有点乱,露出枕头和床单,不知道为什么,被他目光看着,就像被看见了什么相当私密的东西。

    为什么他要一直盯着她的床单看啊。

    程荔缘不知道甘衡在脑海里上演着什么,她很想给他脑袋来一巴掌。

    又担心给他做更过分事的借口。

    突然,她意识到上次来例假,这条床单不小心被她弄脏了,上面的小血点她忘了洗干净没有。

    应该洗干净了?她都会检查的,她现在很焦虑,拍拍他肩膀:“里面那个衣柜,你自己打开吧。”

    他的目光,从她床单上一点点移到墙上。

    “那是什么?”甘衡突然问。

    程荔缘思路被打断,他盯着墙上的几张海报,那是她看过的电影和动漫里的角色,当时喜欢,就用无痕贴贴上去了,长期占满墙壁,久而久之被她忽视,如果不是他问,她都忘了它们的存在。

    “你觉得他们很帅。”他轻声问。

    程荔缘想起甘衡从来不看什么动漫。

    哪怕他主动上了公立中学,尽量在校融入普通同学,他的生活也和普通人有着天壤之别,光是一项最微不足道的日常行程,普通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

    他的生活重心和价值排序,和她截然不同。

    他那些线下社交资源,都是世代传递,所以他有参加不完的私人聚会,宴会,艺术展,还要去跟他家族里长辈深度沟通,参与他们家全球产业的决策。

    更不用说什么马术航海,古典艺术,还有他最擅长的冰球。

    就连晚餐,他们的圈子也不怎么去所谓米其林三星,在世家看来,那些地方被暴发户占领了,吃个晚饭很可能因为邻座的表现不悦,玷污了一晚上完美的时光。

    他们喜欢去邀请制的会员俱乐部,在那里,只有他们圈层的同类,不必担心被外界打扰。

    普通人的手机和电脑,往往就是连接世界的通道,打破了地域,阶层限制。

    所以甘衡从来不看动漫,而她卧室墙上挂着经典动漫的海报。

    董阿姨是他们之间唯一共同点,但即使是她,也有自己专门的衣橱整理师,每周为她整理全部衣帽间,他家甚至还有专门的电器管理师,银器管理师,他们的每一项私人需求,都能催生出一份工作。

    “很帅,我很喜欢他们,”程荔缘非常平静地说,“你能放我下来了吗,还是你想找衣服,你可以自己去拿一件。”

    甘衡抱着她到了衣柜面前,把衣柜门打开了:“睡衣和内衣都可以?”

    程荔缘气得脸通红:“你……?”

    “我开玩笑的,”甘衡轻声说,“我就想要一件你穿很久的T恤。”

    说着,他一眼看到叠放在最上面的一件薄透T恤,拿了起来:“就是这件。”

    程荔缘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这件是她经常穿的,上面都有一些吃饭时沾上的油渍,没洗掉,衣料确实非常通透舒服。

    “你不正常。”程荔缘觉得脸上都在烧。

    “嗯,我是变态,你不要我了。”甘衡语气平平。

    “要求完成了,你可以走了。”程荔缘说,抵着他的肩膀,微微挣扎。

    “别动。”

    他没有刻意触碰,很正常的抱起来维持平衡,手掌放在膝盖上面一点大腿外侧的位置。她反而愈发感觉到他手心在她腿上的热度,其实不完全是主观作祟,他指节在不自觉用力,她皮肤上一定留下了红红的指印。

    她不敢动了。

    “我会买新的给你。”

    他把她放到了床边,她被迫坐下,他跪在了她面前,眼睛锁住了她。

    “告诉我真正的理由。”他说,“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程荔缘的心跳复位,双肩随之放松,她看着甘衡,他就要把下巴放到她腿上了,脸很安静,眼睛湿湿的。

    以前他说她像条小狗,现在她觉得他才像只体型过大的未知生物,可能是狗,可能是别的,深邃未知的压迫感和泫然欲泣的破碎,在她眼前合二为一。

    程荔缘:“你没办法过普通人的生活。”

    甘衡直起了身体,眼睛更深黑了几分,声音轻轻的:“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程荔缘现在懂了,他这种轻柔是一种伪装,不想让猎物升起防备,无声的网早已降落。

    不论他有什么反应,她今天都要说真话。说真话能结束这一切。

    程荔缘:“你选择了这条路,是你的权利和自由,但和我没有关系,我这辈子只能过普通人的生活,我不喜欢那些社交场合。”

    甘衡:“什么场合?”

    程荔缘:“你家里那些,我参与不了的圈子门槛很高的那些。”

    甘衡明白了,眼里暗沉,像不理解她会因为这种理由拒绝他:“和我在一起,你不用搭理那些,你可以自由地做自己,我会保护你,只要你愿意和我重新开始。”

    程荔缘摇摇头,她想笑,笑不出来:“日积月累,你会累,会失望,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也会失望,你永远有我不知道的事。”

    甘衡直起身体,紧紧盯着她,不知不觉他两条胳膊放在她身体双侧。

    “我不会,你可以信我吗。”

    程荔缘看着他:“我不信你。”

    甘衡一动不动,他仿佛是凝固了。

    程荔缘从未体验过她对他的影响力这么深,一句话落一个字,就能造成一大片溃不成军的伤口。

    他连眼睫毛都不动了。

    “甘衡,”她担心他陷入某种想法出不来,“你不可能为了我放弃你的选择,对不对。”

    甘衡的神情静默,比先前哭的时候更让她心脏禁锢。

    好像他正在将心剖给她看,他的话语像飘曳的火:“我可以,但我做不到,保护你和喜欢你一样重要,甚至更重要,我现在的选择,就是为了保护你。”

    程荔缘完全明白。

    正因为明白,她才感觉到浩大的悲伤,像暮色中的海滩,幽暗的海水,波涛声响,一下一下抚摸着人的脚背。

    像生活中每个离别时刻,激不起一点水花,明天太阳就照常升起,海水照样碧波万顷。

    他们的真心在靠拢,那么多年的拉扯和试探,羞涩和仰望,傲慢和伤害后,他们才真正心靠近心。

    是她为了向他证明,分开对他们两人都是最好的。

    程荔缘深吸一口气:“甘衡,你现在连董阿姨也保护不了。”

    她不愿意捅出这刀,这句话会伤他非常深,但必须说出来。

    长久的血脓才会破裂,让那些淤积的血水都流干净,伤口才会愈合。

    甘衡的瞳孔都模糊了一瞬,程荔缘看见他的灵魂猛然瑟缩了一下,感觉在伤害了已经负伤的动物,那头未知的野兽却依然不愿意动手,爪子紧紧团着,只是望着她。

    程荔缘逼着自己看着他的眼睛,她的心脏慢慢酸胀,直到她无法否认这份感觉。心碎或许是他那边传过来的,他们现在离得这么近。

    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又蕴藏深涌情绪的眼睛,程荔缘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灵魂的礁石被情感的海水侵蚀。

    甘衡从未想过有什么是他无法触及的。他依然相信他可以为她隔绝那些复杂的家族关系。

    现在他终于懂了,她不是不信他的真心,是不信他了。

    从断崖到断崖本有条空中之路,他眼看就要抵达,风彻底停了,他摔了下去,她的那些话,让他一脚踏空无尽失重。

    信任是他亲手摧毁的,路是他的傲慢斩断的。如今他倾尽所有也无法推倒她的心墙。

    他最真诚的时刻,恰是她最不需要他的时刻。

    程荔缘仿佛安慰,更仿佛鼓励,鼓励他接受现实,手扶上了他两边的手臂。

    “你想回到过去,过去已经不在那里了,”她先前的疏离和冷淡都消失,声音再次有了让他想要落泪的温度,“我们都要向前看,好不好。”

    “你不要对我说这些,我不要听,”甘衡声音变得很弱,和先前笃定的轻柔听起来判若两人,“不想听。”

    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腕,铁箍的力气,让她发疼。

    程荔缘感觉在同步他的内心,共情他的每个念头,心潮起伏,正是为了让他们都放手。

    过去现在,在他们互映的瞳眸中一幕幕上演,青梅竹马时期本来最容易在一起,他无意识地践行了傲慢,当真正学会平等去爱时,她已彻底抽离了。

    程荔缘声音轻到如同不想惊醒谁:“如果下一个是我呢,然后是我妈妈呢。”

    他瞳孔扩大了一下,强烈的感情瞬间被抽空,所有表情褪至成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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