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9)

    第9章长夜(9)

    话到这里,李恪已经明白她在担忧什么。

    见她不接璎珞,他小心地将璎珞收在衣兜里,道:“丽妃娘娘叮嘱过我,我这条命是县主的。所以何暮,我会有办法解决,请县主给我三日时间。”

    她没再说话,他上前几步扶住她道:“夜黑天冷,县主小心着凉,我送你回府。”

    李恪的马车里烧着炭炉,暖烘烘的,但李绮坐上去,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她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李恪便一直关注着她。

    她靠在软枕上,半张脸埋入枕巾的黑暗里,明明是和春天一样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望不到底的深坑,不断往外冒腾着压抑。

    “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竟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还是一个我一点儿也不了解的人。”她突然说。

    李恪低下头拨弄炭火,缓缓开口:“人总会犯这样的错,误以为别人靠得住。但到了最后都会醒悟的,县主现在不也醒悟了吗?”

    李绮的腮边滚下一行热泪:“我如果真的醒悟,就应该胸怀敞开原谅一切。”

    她咬牙切齿道:“可我原谅不了,我还是恨梁帝,恨张皇后,也恨王修。但我最恨的是张洲竹。如果不是他,云洲的五万将士就不会全成枯骨。”

    火盆里爆出啪的一声火星,李恪慢慢把铁钳放下,才说:“县主错了。真正的醒悟不是原谅一切。而是我们哪怕在荆棘海浪里面滚过一遭,也依旧对身边的人和事怀着热爱和敬意,但对那些划过自己的刀绝不原谅。”

    闻言,李绮突然坐直了身子,犀利的目光盯着李恪:“这话绝对不是你能说出来的。”

    她了解李恪,曾经在乡下流浪,与野狗同吃同睡,大文不认得几个,唯有一颗忠心世间难寻,才会被董明容提拔留在身边。

    他的这番话,没点儿胸量文才的人根本说不出来。

    李恪没有否认:“是明娘娘。

    “明娘娘了解县主的脾性,她担心她一走,你会因恨冒进,宁愿自毁八千也要伤敌一万,届时再无活下去的希望。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告诉县主,你可以恨,但不能因为恨丢掉自我。”

    李绮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全京都都把董明容称为丽妃娘娘,只有李恪会喊她明娘娘。

    因为‘明’是她的名字,‘娘娘’是她的身份。前者是爱,后者是清醒的克制。

    李绮笑了一声,“在这些事上,我永远比不过明容的。”

    李恪回道:“明娘娘还说,李绮和董明容之间没有比较 ,只有相辅相成。硬要说的话,李绮才是那个引路灯。

    “是因为李绮,黔州的董明容才能活下来,才能入宫为妃,利用宫妃身份,辅佐李绮收复云洲。李绮从始至终,都是最令人瞩目的那一个。”

    这话一出,李绮不由愣住。

    她怔忡着,久久没有说话。

    她只知道董明容从小大度端庄,有嫡女的派头和心怀,却从来不知,原来董明容看人看物看事,有一套她自己的全局观。

    李绮就想起,以前自己每做一件坏事,或者每杀一个人,回县主府时董明容都在。

    董明容为她打热水,为她洗去手上的血,温柔地问她心情有没有好一些,如果好一些的话,就暂时抛开云洲的一切,去陪她写写诗,绘绘画,逗逗鸟。

    那些所谓的‘陪她’,原来本质是在给自己的心情放个假。

    原来她一直在以她的方式滋润着自己,让自己不为恨意变得面目全非。

    董明容对生活的心智和温柔,李绮比之不及。

    但仅凭这些,她在这样的世道是活不下去的,是因为有了李绮的心狠睚眦,两人才能安然无恙。

    所以——她们之间没有比较,只有相辅相成。

    外面的雪还在下,火盆里的炭越烧越旺,暖烘烘的热气直扑门面,李绮紧扣的手心突然松了开。

    她用袖子吸走汇聚到下巴的泪,柔声道:“李公公,谢谢,我明白你们的苦心。”

    “县主折煞奴婢了。”

    -

    李绮的衣裳全被雪濡湿了,隆冬冷夜的,再强的身子也受不住,回府不久就有些头晕发热。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喉咙里火辣辣的。

    丫鬟夜阑守了她一夜,见她醒来,忙不迭担忧地问:“县主您好些了吗?昨晚奴婢为您熬了一碗姜汤,您没有吞下的意识,奴婢就强灌了,呛出了一些。”

    李绮咽了咽口水,难怪喉咙这么痛,敢情是被呛到了。

    她接过夜阑倒过来的热茶,喝下润嗓,“没什么大碍。拾掇一下,我要出城。”

    李绮掀开被褥下床,拖着难受的身子,坐到妆台前。

    妆镜里显出她没有神采的五官,病态惨白的脸,像一片即将融化的雪花,飘散出破碎的脆弱。

    脖子前没有了璎珞,空荡荡的,李绮竟有种莫名的释怀感。

    镜子里映出端着热水进来的夜阑,她把水盆放好,面露担忧:“县主真的不等养好身子再出城明?”

    李绮捂住唇咳嗽几声,虚声道:“等不了了。”

    她要出城见董临澈和生香,他们最初的计划全被冯斯疾跟何暮打乱了,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夜阑没有再劝,为李绮洗漱打扮,梳好妆,换好一如既往的红衣,府里的马车也套好了。

    车夫打马,套了两匹马的车速利箭般冲了出去。

    马车穿过闹市,李绮听见外面有人大喊一声:“是云安县主的马车!”

    紧跟着有源源不断的杂物噼里啪啦地砸在车上。

    “故意抢走好姐妹的恩宠,丽妃娘娘尸骨未寒,你就要进宫为妃了,我呸!”

    “妖怪,害了我们何大人终身残废,滚出京都!”

    “滚出京都!”

    “……”

    李绮慢慢捏紧拳头。

    何章敬原来在户部任职,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官,颇得民心。自从李绮害他残废后,民心所恨全部冲她而来。

    她特地的加固了马车,包括车夫所在的前室也保护起来,那些东西砸不进来任何一个。

    噼里啪啦的砸车声和别人的谩骂声,李绮早已习惯了这一切,但不代表她要忍。

    “停!”

    随着李绮喊声落下,车夫一拉缰绳,马匹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李绮准备下马车,车夫忽然劝道:“县主,算了吧。人这么多,你下去不安全。”

    前室也被李绮加固保护起来了,她想要直面这些人,就必须下车去。

    李绮没有回应车夫的话,自顾推开门,跳下马车。

    围堵李绮的百姓们变本加厉,咒骂愈发难听。

    李绮就那么站在拥挤喧闹的人群里,一袭红衣被寒风吹袭,飞扬在空中。

    她直接撩开红裙腰佩,从里面拔出一把雪亮锋利的匕首,对准距离她最近的那个男子的命脉:“你们讨厌我,无所谓,背地里骂我,也没关系。但嚣张到我面前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哄闹的人群倏地静止下来,鸦雀无声。

    手下挟持的男子瑟瑟发抖,口中不停喊喊着放了我。

    匕首寒光乍现,李绮手起刀落,惊起人群此起彼伏的嚎叫,男子更是吓得尿了出来,抱头边叫边蹿,等蹿飞好几步之外,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死。

    他抬起惶恐不安的眼睛看,只见李绮的匕首飞了出去,直直钉在距离他们十步开外的一位大娘手里的胡萝卜上。

    人群四寂,直盯着那棵胡萝卜。

    大娘吓傻了,胡萝卜啪地掉在地上。

    胡萝卜竟然从中间被劈成两半,切口整齐。

    等再去看李绮时,她高傲地扬了扬下颔:“再有下一次,你们的下场就跟这截萝卜一样。

    男子转回眼,看着自己渗出水渍的□□,顿觉脸面全无。

    他看李绮这样不是来真的,而且她匕首已经扔出去了,应该构不成威胁。

    他想要找回点面子,暴跳如雷地指着她:“你害了何大人终身坐轮椅,我们为他讨公道,你竟一点不知悔改,还威胁我们!没有天理!”

    别人反应过来,都跟着附和:“对!没天理!”

    李绮冷笑一声,猜出男子在想什么,但他悲哀的地方就是不了解她。

    她就算手无寸铁,也是极大的威胁。

    李绮拔下发间的红花银簪,潇洒地在手中打了个旋,银簪旋转着飞了出去,深深钉进了男子的肩膀。

    鲜血晕染出来,男子捂住肩膀蹲在地面痛哭哀嚎。

    人群顿时像被死神捏住了脖子,一点儿声都没有了。

    李绮理了理散落下来的长发,勾起一笑,眼里全是嚣张,“何章敬的腿跟我没关系,但我不会自证。我只说最后一次,再惹我,簪子杀的就不是你的肩膀而是喉咙。”

    她决绝转身,重新上了马车。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拦她,马车顺利前行。

    而李绮一坐下,就觉得天旋地转,脑子又热又痛。方才去教训他们,几乎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尤其是嗓子本来就疼,这会儿就跟扎了一根尖刺进去一样。

    不由的想,如果董明容还在,她一定会让自己省着力气去看大夫,而不是去跟那些长舌人争论对峙。

    但李绮觉得,如果能吞下这口气的话,那她就不是李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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