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

    三日复三日,宇文昌和宇文新月身上的毒几乎痊愈,可宇文新月的眼睛仍蒙着一层厚厚的纱布。

    她将阿珠支走,房间只剩宇文昌和自己。她凄苦一笑:“我曾经对自己说,不会让任何人看见我的脆弱,再也不会轻易落泪。没想到,有一天我真的再也无法流泪。”

    宇文昌方想开口安慰,宇文新月打断道:“如今对你来说,我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以后你也不必再来无极宫看我。”

    “月儿,待你眼睛好起来,我便带你走。”

    “带我走?如今我连前方的路在哪里都看不见,你已经将我推向深渊,又何必假惺惺说要带我走?”宇文新月冷冷问道:“席城说只需你半碗之血作为药引,你为何不依?反倒同我换血与我一起中毒。”

    宇文昌心下清楚,不再辩白:“你知我们不是同一个父亲,万一药引无效,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没错!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阿珠从来都是你的人,我一直只是你的一颗棋子而已!”她嘶吼着,她的心早已碎了一地,她要将心中的怨恨通通道来。

    “杀了宇文洛之后,你表面上对我一如从前,实际上你早就纠结我是他的女儿,而宇文洛是害死父母的罪人,我是杀害你父母仇人的女儿!所以你早就想把我驱之门外,当拓跋部的婚书摆在你的面前,我就只是一颗为你所用的棋子,你要我付出最后的一点价值,为宇文部实现政治联盟同拓跋联姻,永世交好。”

    宇文新月瞧不见此刻宇文昌沉闷痛苦的表情,他无法为自己狡辩。当初是他将新月嫁到拓跋部,正是因为自己心中对她无法启齿的情感。

    宇文新月终是要嫁人,嫁的远,嫁的好,这结局已够完美。将她留在身边,他二人又当如何。

    当年伊娄芸死后,孩子随之夭折,他一直以为,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他强迫自己将新月往外推。可他的心总是不由自主。他控制不了自己,只好控制新月。只要新月不在自己身边,他便不会再有肮脏的奢念。

    再如何不舍,终究还是舍了。

    宇文昌默默流着泪,嘴上却道:“既然你心里都明白,你留在这里也不错,放心,我会让我的棋子好好发挥作用,你身边的阻碍我会都清除掉。棋子也可以好好的生活。不是吗?”

    他不知自己在奢求什么,他本来是想带她走,不管去哪里都好,不管以后怎样都好。

    可是现实令他醍醐灌顶,他马虎不得。

    ***

    第二日冷鸢脖子上架着两把刀,跪在瑞祥殿中,她的黑色裙摆散开一地,如一朵极美的妖冶之花,绽放于生命的最后。

    宇文昌冷冷开口:“席城先生,新月身上的毒虫是如何进入她体内的?”

    “这是蛊毒,只有施蛊的人才会。”

    “在新月身边除了先生外,只有巫女冷鸢了吧。”他转身对阿珠道:“你在冷鸢房中搜到了什么?”

    阿珠将一个陶壶呈上来:“这里面便是冷鸢制蛊所取的各种毒虫。”

    拓跋杰端坐于上,沉着道:“冷鸢,你可还有话说?”

    冷鸢回过头仰望着黎空伤心的面庞,他松散的长发不再潇洒,倒显几分落魄。

    “没人算得了我的命运如何,我的命一直在自己的手中。没曾想,却走到了这一步。”

    她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遗憾未能和他所爱之人,长相厮守。

    只听噗通一声,黎空双膝跪地,恳求道:“请可汗开恩,冷鸢只是一时糊涂,求可汗饶她一命!”

    无极宫发生如此大事,冷鸢与钰儿向来交好,钰儿终于说服父亲从府中出来。她此番前来是怕冷鸢将她供出来,她在场总能多个机会为自己狡辩,顺便她再来打听一下宇文新月如今的状况。

    此刻她一身素衣躲在角落里,默默偷窥着冷鸢的一举一动。

    她万万没想到,冷鸢不但没有揪出自己,反而吞毒自尽。她的脸上偷偷乐开了花。

    冷鸢倒在黎空的怀里,她早已作好赴死的准备,将毒藏在牙缝中。她说过,她的命一直在自己的手中。

    她是个深情的女子,她知道黎空钟情钰儿,她若将钰儿供出,黎空定然悲痛欲绝。她亦不想黎空恨她,她希望他能念着自己的好。

    冷鸢撑着最后一口气在黎空耳边轻轻道:“你猜最希望宇文新月死的人是谁?我没有说就是想让你欠着我,一辈子都记着我。”

    黎空心疼的听完她人生爱的遗言:“我这一生没有错,即使有我也不会承认,因为我不会承认,爱你竟是错。”

    冷鸢带着笑容永远沉睡在黎空的怀抱里。

    黎空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渐渐冰冷的人儿,他悲痛道:“为何我们都爱上不爱自己的人?”

    这话是对死去的冷鸢说,也是对自己说,更是对冷眼旁观的钰儿说。

    他不去理会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向拓跋杰请求辞去巫师职衔,怀中抱着那朵凋谢的黑色之花黯然离去。他要将冷鸢好好安葬,离开这个再无留恋的地方。

    可黎空没想到,离开以后他漫长的一生中,忘得掉对钰儿的痴心妄想,忘不掉她眉间一点朱砂痣。

    沉默的大殿响起宇文昌沉沉音色:“拓跋可汗,我妹妹在你这可是遭了不少罪,这事传出去对我两部可有害无利。我看不如这样,今日我总算见到了赫赫有名的钰儿小姐,不如我们再次联姻,巩固两部联盟。”

    他轻巧说道,却坚定不移。

    拓跋夜和钰儿同样吓了一跳。

    众人齐齐望向拓跋杰,只见他稍作踌躇,瞬间展开笑颜,乐呵呵道:“宇文大人说的在理,您瞧得上钰儿是她的福分。今日我便以可汗身份,作主将钰儿许配给大人!”

    钰儿轰然瘫倒在地,她心中有一万个不字,但她明白,可汗一言既出,哪怕赔上整个纥奚府,她也只有死才能拒绝这场联姻。

    一直双手环胸看戏的拓跋辰洋洋洒洒踱步离去,他吟诗般念叨:“新月有一个好哥哥啊!”

    ***

    宇文新月记得,宇文昌要把她身边的障碍一一清除,可她没想到,竟是以这种方式。

    在无极宫墨蓝色的湖边,阿珠在一旁观望着,只见钰儿绝望的瞪着宇文新月,“到这一天,我终于明白,一个男人不娶你的借口有很多,但真正的原因就是不想娶你。我等了他这么多年,我对自己说,夜哥哥虽然还没娶我,但是他也没有娶别人。我可以等,等他要成亲的时候,新娘一定是我。”

    她凄清的目光投向看不见底的湖水,“他身边从来没有其他女人,所以我一直很自信。即使他从来没有说过爱我,即使我对他表达情意的时候他总是岔开话题,我依然相信,除了我之外,他不会娶别人。可是我错了,错的那么自信,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

    她忽然眸中似火看向宇文新月:“为什么所有人都爱你保护你,如果你从未出现,或者你从此消失,该有多好。所以我想,只要没有了你,夜哥哥还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他只能是我纥奚钰儿的,这是他欠我的!”

    宇文新月静静聆听着,她的眼睛看不到钰儿的绝望,可是感受得到她内心的波澜壮阔。那一刻,她几乎要原谅了她。

    “现在,你赢了。你得到了我最爱的男人,而他也真真正正爱上了你。可我却要嫁给一个不爱我,我也不爱的男人!我恨!我恨老天不公!恨拓跋夜的无情!恨你宇文新月的命比我好!”

    但是钰儿不知道,为了保她一命,宇文新月没有对宇文昌说,钰儿是如何害她的。只因冷鸢已经用她的生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能够保住她,也是冷鸢的遗愿。对于用自己生命护住的东西,宇文新月不能不为之尊重。

    宇文新月自然知道,是阿珠将钰儿对自己的仇怨,对拓跋夜执着的爱意通通告诉了宇文昌。为了保护自己,宇文昌才决意要娶钰儿。

    如今听到钰儿这般撕心裂肺的怨怼,她深怕钰儿因着对自己的仇怨而迁怒到宇文昌身上。

    她忽然想明白许多,之前想不明白的好像一下子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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