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宇文昌守着她的那三天,陷入昏迷的宇文新月在梦境中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回忆一点点涌上心头。
回忆好像一场梦,梦里面是小时候的她,她的心事如同一个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故事。
记忆的片段从一次到棋盘山脚下等宇文昌和阿珠,见他们二人从山上下来,真是一对璧人,让人好生羡慕。阿珠看向宇文昌的眼神总是很温柔,可她本不是个温柔的姑娘。那时候宇文新月就知道,阿珠喜欢哥哥。
后来宇文昌为阿珠打了一柄宝剑,价值连城,她以为哥哥也很喜欢阿珠,因为哥哥从来没有送自己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他花费三个月的时间亲手打造的。
若说没有一点嫉妒那是骗人的,不过她想若是阿珠做了自己的嫂嫂也是蛮欢喜的一件事。于是她就做了一个剑穗,让哥哥送给阿珠。当阿珠收到此物,便明了哥哥的心意。
可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哥哥和阿珠都跟变了个人似的。阿珠遇见哥哥总是语含冰冷的叫他少主,她不再偷偷瞥看哥哥,她的眼神中没了爱慕,她的神情失了欣喜。而哥哥也变得严肃起来,见到月儿也不笑了,偶尔她逗他笑,他也只是敷衍的挤出一点难看的笑。
那几日月儿很难过,而爹爹被远在景安城的首领伯伯叫走了,母亲也很抑郁寡欢。总觉得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希望爹爹早点回来,母亲也恢复笑颜,哥哥和阿珠也能重拾往日神采。
可是噩梦接二连三,短短三个月,景安城传出父亲病逝的消息,她哭着对哥哥说他们是骗人的。可娘亲很是淡定,似乎为这一日蓄谋了很久,仅短短交托哥哥几句话,就只身上路了。她依旧觉得这是个还未醒来的噩梦,等到娘亲把父亲带回来,一切就可恢复往日生活。
直到后来她和哥哥前赴景安城见到爹爹和娘亲冰冷的遗体时才明白,他们真的离开了,他们再也无法对自己说话,她永远失去了他们,而她只有哥哥了。
宇文新月想明白许多,却看不透记忆是会骗人的,那一幅幅拼凑的画卷终究不是故事的全部。
她心急的找到宇文昌,直言道:“不要娶钰儿。”
宇文昌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宇文新月有些难过:“如果执意娶她,万万要提防她。”
宇文昌笑道:“如今月儿也知道关心哥哥啦!”
“记不记得!”她有些生气,有些着急。
“月儿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深切记在心里,至死方休。”
“什么死不死的,今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她心酸道:“我会常常想念你的。”
宇文昌悲伤的眸子凝视着新月黯淡的双瞳:“常常?都是什么时候?”
“嗯……清晨阳光打在脸上的时候会想你,夕阳西下晚霞辉映的时候也想你,阴云密布细雨绵绵的时候更想你……”她惆怅道:“从前我就是这样想着你过日子的,终于在这大雪飞扬的烈烈寒风中把你盼来。你却告诉我,我是你的一颗棋子。你说要带我走,最终却娶了别的女子。”
宇文昌怔住良久,心疼的拂了拂她的墨发:“月儿,你这般叫哥哥如何离得开你?”
宇文新月黯淡的眸子努力显出生机勃勃,“那哥哥就一辈子留在月儿身边可好,你不离开我,我也不离开你。”
宇文昌目光灼灼仿佛眼中藏着一簇火焰剧烈的燃烧随时喷射而出。他不发一言,心中如深海巨浪波涛汹涌。
宇文新月轻轻叹息道:“可是事与愿违,哥哥怎放得下宇文部的天下百姓呢,如今又有了新婚燕尔,而月儿也嫁做人妇,须陪着拓跋夜开拓宏图伟业,一展雄心抱负。恐怕只得两地分离,遥遥相盼。”
她心底清楚,倘若她跟着哥哥回了灵犀宫,那么哥哥的苦心筹划通通作废,他希望自己能够幸福,希望宇文部的百姓能够平安度日。他不知自己的心愿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么她只好成全他更大的那个心愿。
宇文昌沉重道:“他值得吗?”
宇文新月莞尔一笑:“他是除了哥哥外,对月儿最好的人了。”
宇文昌沉重的心渐渐化作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潮水。凝重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那便好。”
从前的他不知如何选择,如今新月已经给他作出选择,他只能选择一生扮演哥哥的角色守护她。
***
凛凛寒风中,拓跋奇抱剑在胸,靠在光秃秃的树上,歪着头问道:“你说,这宇文昌为何说娶就娶了钰儿呢?”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自己正戳中了阿珠的痛处。
他瞥见阿珠极为悲伤而无奈的笑容,只听她淡淡道:“他娶妻向来如此草率。”
宇文昌成为部族首领那一年,灵犀宫尚未建好,他寻摸着找一片湖水在其周围建宫。遍寻景安城内外,宇文昌甚感失望,没有哪里的湖水比得上棋盘山中的绿水澄澈甘洌,宁静清幽。
好容易发现一处,宇文昌望着眼前碧水悠悠映青山的美景,对身后的阿珠笑道:“不如就将这景致搬到灵犀宫吧。”
阿珠思索道:“可这绿水傍着青山,这宫殿总不能建在山上吧。”宇文昌扬起嘴角:“说的就是这个理,这该如何是好呢。”
“看来只得去别处瞧瞧了。”
“既来之,则安之。”宇文昌此番出行只带了阿珠,在她面前也不拘礼,竟在碧水潭边寻了块平坦的大石坐下。“我想着,尽快建好宫殿,然后给月儿找个好归宿。”
“大人可是想好了,可是大人身为兄长尚未娶亲,小姐做妹妹的如何先嫁呢?”
“若非一定要我先娶,怕是要天上掉下来个媳妇给我……”
宇文昌的玩笑未完,阿珠眼中的笑意因一声巨响骤然变得警惕。宇文昌瞬时站起,飞身跳入水潭,来不及制止的阿珠只得焦急的等在岸边。而当宇文昌浑身湿透游上岸时,她望着宇文昌救下的女子,愣愣道:“怎会是她?”
宇文昌将昏迷的女子轻轻平放在地上,笑道:“方才说到天上掉下来个媳妇给我,谁知这多年不见的伊娄芸就从这悬崖跳下来。你说,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阿珠没想到这个时候宇文昌还有心情说笑,不过这伊娄芸出现在景安城并以这种方式与他们重逢,却是怪事。“她不是该和若卿师兄在一起,如何出现在景安城,而且,她还受了伤。”
宇文昌探了探伊娄芸的脉象,压了压她的腹部,发现伊娄芸仍然毫无醒来的样子,眉头紧蹙:“她虽受了伤,却还不致昏迷不醒。”
阿珠低头查看,锁眉道:“恐怕她因掉入湖中而气不通。”
“那当如何?”
阿珠表情为难道:“需要有人帮她渡气。”
宇文昌洒脱一笑,凑近伊娄芸以嘴渡气。效果立竿见影,伊娄芸渐渐苏醒。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看见宇文昌熟悉的面庞惊讶道:“我是在做梦吗,怎么会是你,不,怎么会梦见你,还是长大了的你,嗯,更俊了呢。”她忽然伸手摸向自己的背,“呃,好痛。”
宇文昌舒朗一笑:“芸师姐,你不是在做梦,你自己从悬崖跳下来,刚刚救你的正是区区在下。”
伊娄芸以手拄地吃力的起身,揉揉昏沉的脑袋努力回忆,她恍然道:“啊,不是我自己跳下来的,我是被人打了一掌掉下来的。刚才你救了我?可是我,我怎么感觉有人……”她的手指不自主的抚了抚樱唇,“好像有人亲了我呢。”
宇文昌笑意更重,挑眉道:“不好意思,那个人也正是区区在下。”
伊娄芸不知是羞是怒,捂着嘴叫道:“你!你为何轻薄于我?”
宇文昌不以为意轻叹一声:“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救命之恩还未相报,却反过来指责救命的恩人,真是令人寒心呦。”
伊娄芸理亏道:“多谢师弟救命之恩。多年未见,你们可好?”宇文昌挑挑眉:“我们很好,你却看起来不太好。”
瞧着伊娄芸瞬间黯然的神色,阿珠关心道:“若卿师兄呢?你又被何人打落悬崖?”
伊娄芸苦笑一声,将故事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