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朗回到灵犀宫,第一时间找到阿珠。
阿珠嘴角微颤,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云朗叹了一口气,“新月得知大人早就知晓自己不是她的哥哥,一时想不开跳下了悬崖,大人也随她跳了下去。”
阿珠的表情变得木然,不发一声。
云朗深能体会阿珠此时的心情。就如同当年宇文昌对自己说“琉璃自尽了”的时候一样。
他继而说道:“大人他不忘让我对你说,要你余生好好过。”
云朗说完这句话,看了看阿珠,她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叹息着离开,留她一个人静静。
那一天灵犀宫中忽然下起了铺天盖地的大雨,平静的雁湖泛起巨大的波澜。
狂风吹断了柳枝,残叶打落一地。
阿珠站在风雨里屹然不动,只紧紧握着那把举世无双的宝剑。
那剑上的宝石光芒不在,豆大的雨滴打在上面,流着异样的眼泪。
在宇文部宣布宇文昌的死讯当天,新的首领大人正式继位。
阿珠找到云朗,问道:“那悬崖有多高,在何处?”
云朗不答反问:“你以为他们还有活着的可能吗?”
“当初你跳下悬崖的时候,不是也以为自己死定了吗,可大人救你回来时,你还喘着气。”
云朗撇过头,呼了一口气:“好,我带你去。”
到了那座悬崖,云朗说:“我在这里找了几天,一直找不到通往下面的路。”
阿珠忽然明媚一笑:“他们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我知道怎么去找他们了。云朗,谢谢你。”
阿珠正欲飞身跳落,被云朗一把拉住:“原来你让我带你来,不是真要找他们。你是要和他们死在一起。”
阿珠双眸黯淡道:“你拦不住我的。”
云朗松开手,轻笑道:“琉璃想死,我拦不住她。新月想死,我也拦不住。谁的死活我都无法掌控。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他们真的还活着,但你却死了。这才是冤枉。”
阿珠凝眸想了许久,转身走掉:“如果我从此杳无音信,就当我死了吧。”
云朗笑笑,站在原地自语道:“其实我又何必劝她,倘若宇文昌死了,她的苟延残喘对她来讲只是折磨。”
他心中叹道:可我想死,谁来拦着我呢?
说罢,他将手中的剑忽地掷落悬崖。
他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心中苦涩万分。
死了,都死了。
琉璃,你说,没有你,我活着又如何,不过是行尸走肉,一生不得幸福。
***
如今,小晴跟在云朗身后,忽闪着明眸问道:“朗哥哥,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啊?”
云朗大步流星想摆脱小晴,可小晴却颠颠小跑着跟在左右,嘴里不厌其烦道:“我是因为上山采药,结果碰到了这些恶贼,竟然想要让我当压寨夫人!哼,也不瞧瞧我是谁,我是神医的弟子诶!于是我就使了一丢丢的毒药回敬他们。哪知道今天又碰到他们,还好遇见了你!我师父说啊,人的相遇是缘分,你救了我更是天大的缘分,而缘分是上天注定的,这天注定的都是有原因的。所以啊,我们之间的缘分不浅。”
云朗忽地停下脚步,冷冷道:“你说这么一大堆,到底想说什么。”
小晴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道:“我是想告诉你,你刚才说,我们之间没有以后,这句话是错的。”
“呵,你今年多大?”
“十八,怎么了?”
“嫁人了吗?”
小晴单纯的回答:“没有啊。”
“你该不会以为我救了你,你就要以身相许吧?”
小晴这才明白,慌忙双臂抱紧自己,紧张道:“你……你可不要多想,我可是有意中人的了。”
云朗释怀笑道:“是么?小姑娘,以后人家救了你呢,不要扯一堆缘分啊,注定之类的鬼话。这样很容易让人多想的。”
小晴放松道:“你以为我是想和你怎样啊!说到底,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朗笑了笑,没再言语。他已经没有任何需要了。
小晴关心问道:“你还没说自己在这做什么。”
云朗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小晴笑嘻嘻道:“如果你一个人不知道去哪里,不如跟我回去,这样才有机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啊!”
云朗跟着小晴一路下山,来到一处清幽的谷底。
这里芳草萋萋,遍地野菊,好像他夜夜梦中的景致。
小晴说,这里就是她住的地方。
阳光下她笑起来是那么的温暖。
云朗失神的随着小晴走去,迎面而来的熟悉面孔令他惊呆原地。
他踟蹰着开口:“大人……”
小晴迎上前去,眉飞眼笑道:“文昌,我给你介绍个新朋友!”
听闻小晴的声音,忽然从屋子里走出来许多人。
云朗望着他们,茫然的脸上笑容渐生。
原来你们都活着。
原来都是缘分。
小晴说过,她是神医的弟子。
云朗哪想到,小晴口中的神医竟是席城。
席城随拓跋夜来到河西后,便四处云游,途中见小晴无依无靠,便收她为弟子,教她医术。
之后席城欲将自己的毕生医术汇成一部书,便和小晴留在这处与世隔绝的山谷中。
那一日云朗以为宇文昌和新月双双死去,告知拓跋奇后几人曾寻找通往崖底的路,却始终找不到。
云朗只得回到灵犀宫中处理宇文昌最后交代的事宜。而后拓跋奇和芷兰便随席城回到谷底的住处暂作安顿。
谷底有一条瀑布汇成的溪流,在一处极狭的水流处,正通向宇文新月坠落的崖底。
小晴在谷底见席城几日不归,闲来无事,便顺水走了一遭。不料在那里竟见到两个人昏迷在溪边,便救下了他们。
宇文新月醒来时,瞧见宇文昌在屋子的另一处塌上沉睡,她忍着疼痛起身,左腿却不受控制的无法落地,一时疼痛难忍,跌落在地。她发现,自己无法走路了。
芷兰刚煎了药进门,瞧见宇文新月颓唐的趴在地上,急忙上前欲扶起她。
宇文新月手臂一拂,失神道:“他怎么了?”
芷兰望了望昏迷不醒的宇文昌,轻轻道:“他随你跳下了悬崖,席城先生都探过了,他的身上皆是皮外伤,本该很快醒来。如今,却昏迷这么久,定是脑中瘀血不散。”
宇文新月一时心惊,一时心定。
心惊宇文昌竟为她置生死不顾,心定他终归平安无事。
可她……腿骨断裂,已成废人。
她想死,不过是不想再连累旁人。
一时间惨然绝望的连眼泪也流不出,只怅惘的瘫坐于地。
芷兰眼明心会道:“姑娘不必难过,席城先生妙手回春,他说姑娘的腿只需百日即可行路。”
宇文新月眼神渐渐恢复神采,由着芷兰将自己搀扶回塌。
接下来的三天过得极其煎熬,席城将新月的左侧腿骨接上,她倚在塌上日日望着屋内宇文昌面色憔悴的脸。
席城说,他继续沉睡下去,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宇文新月想,若是他不醒过来,自己更是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这一点,小奇看在眼里,便夜夜守着她,生怕她继续做些傻事。倘若新月有个意外,他活着又有何意义。
无望的等待中,在清晨阳光打进屋内的一刻,宇文昌清醒过来。
所有人都充满惊喜的望着他,只见宇文昌迷蒙着双眼,起身问道:“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席城说,宇文昌脑中瘀血已散,所以醒了过来。
也许是摔伤了脑子,或者瘀血压迫了某一处的神经,所以暂时失了忆。
至于何时恢复,他也无法判断。
或许,曾经的记忆会在他脑中永远的沉没。
宇文新月虚弱的笑笑,坐在宇文昌的身旁,温和道:“你叫文昌,我是新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小奇,芷兰,席城都是我们的朋友。这位小晴姑娘是我二人的救命恩人。”
宇文昌言辞诚恳,对小晴道:“多谢姑娘救了我们!”
小晴微微笑道:“缘分,都是缘分!”
宇文昌面向新月,清澈笑道:“虽然我现在没有记起你们,但是我感到在这里很舒服,新月,我以前是这样唤你的吗?我可以叫你月儿吗?”
宇文新月眸色微颤,轻声道:“你从前就叫我月儿,我叫你……昌哥哥。”
拓跋奇和芷兰在一旁默不作声,心中明了,宇文新月并不想提及二人曾是兄妹的那段过往。
之后的日子过得算是惬意,虽然宇文新月腿脚不方便,但是宇文昌贴心的为新月打磨了一支拐杖,他常常陪着她外出散步。
他从不问曾经的自己是什么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也不问他们的相识与过往。
只谈山水歌赋,清风与明月。
宇文昌觉着这样的日子便是他憧憬的生活,于是和拓跋奇在屋子对面又盖了一座茅草屋,准备在这里长住,原来的屋子就留给姑娘们。
在和宇文昌同住的日子里,拓跋奇越加想念一个人。
他想,若然阿珠是自己,日日陪在宇文昌的身边,她该多么欢喜。
他从来无法博得阿珠的笑容,可眼前这个人,却博得了她的整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