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吧。”
满心雀跃登录游戏的冬木弥弥子愣住,开屏雷击。
登录界面上依旧是温柔微笑的立海大部长立绘,背景是神奈川碧蓝的海与青翠的球场。
几秒前、在登录游戏的几秒前,她满心雀跃地想要扑向少年的怀抱,听清朗悦耳的少年音。
现在、
只剩下了“我们分手吧”这五个字。
指尖是冰凉的,连带着整个手掌都在微微发颤。
冬木弥弥子试图移动视线,但屏幕上那行字仿佛拥有磁力,死死吸住了她的目光。
“分……手?”
怎么会?
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夕阳余晖下那双紫眸里盛满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笑意,还有那句带着宠溺、仿佛还萦绕在耳边的“喜欢”……
为什么、这样的他,会选择分手。
果然游戏中那些温存,那些细碎的、闪着光的日常碎片cg,都只是数据编织出的,一场注定消散的泡沫幻影。
冬木弥弥子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用力戳向游戏屏幕上的“呼叫”图标。
一次,两次,三次……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单调地重复:“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
她猛地摔下手机,发出一声闷响。
金属外壳与柔软的织物碰撞的声音,成了这死寂房间里唯一的声响。
窗外,五月的阳光正毫无保留地泼洒下来,将世界染成一片耀目的金黄。蝉鸣声不知疲倦地鼓噪着,喧嚣着盛夏的活力。
与房间内的寂静像是两个世界。
光与影的界限如此分明,却将她困在了冰冷的阴影里。
昏暗的房间内,冬木弥弥子抱住自己,仍由身体慢慢滑落。
在这个明亮喧嚣的世界,她就像是格格不入的另类,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她一无所有。
拥有过的、
失去了才更加痛苦。
父母意外赔偿金也好、留下的遗产也好,她都不想要。
她只想要曾经的幸福。
即使是游戏、哪怕是游戏的那一点幸福,她都想要抓住。
但是,连这种虚幻的幸福、都会从指尖流失。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漫上来,淹没了脚踝、膝盖,一点点吞噬着心脏。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号啕大哭。
只有一种深重的、无法言说的哀伤,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仿佛置身于一片寂静的旷野,四周空无一人,唯有自己的影子被拉得细长、扭曲,陪伴着这无声的坠落。
冬木弥弥子拿起手机,看向宣传页的人物立绘,蓝紫发少年那温柔的微笑,渐渐模糊。
果然、
一切美好的事物,在得到的那一瞬间就注定着失去;虚幻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现实。
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再也无法抵达她此刻被阴影笼罩的心底。
就这样吧。
一切想要改变的努力都只是徒劳。
这个夺走了自己一切的世界,就是这么烂啊。
「人是为了救赎自己而活着的。」
救赎?多么奢侈的妄想。她不过是在名为“活着”的泥沼里挣扎,用尽一切可笑的姿态,试图抓住一根不至于让自己立刻沉没的稻草罢了。
她曾以为幸村精市是那根稻草。
她错了。那不过是一个溺毙者徒劳的幻影。
她曾以为沉溺于过去的悲痛是理所当然;她错了。那只是懦弱者为自己精心构筑的、拒绝面对现实的囚笼。
冬木弥弥子在沉坠感中浮沉。意识如同沉入水底的月光、朦朦胧胧。
“姬君……姬君……”
低沉而带着明显忧虑的男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混沌的意识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声音很近,就在枕边。
冬木弥弥子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帘。
晨光透过素雅的门帘,在昏暗的室内投下柔和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微尘,还有一丝清冷的、似檀非檀的线香气息。
视线缓缓聚焦——
一张端正而写满担忧的男性脸庞映入眼帘。
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额前几缕碎发下,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此刻正紧紧锁住她。
眉头微蹙,薄唇紧抿,透着一股沉静的焦灼。
他身姿挺拔地跪坐在她的枕边,姿态恭敬,却又因为那份担忧而显得格外靠近。
“姬君,您终于醒了。” 他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您已经昏睡超过一日了。灵力波动异常……气息也极为微弱,实在令在下万分忧心。”
这个形象……是压切长谷部。
冬木弥弥子怔愣,意识还有些恍惚。
长谷部……压切长谷部……是她早期玩的游戏里的名刀付丧神?
冬木弥弥子下意识地想撑起身,指尖触碰到身上触韧光滑的布料。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的是纯白配绯袴的巫女装束。
强烈的错位感猛然袭来,心脏在胸腔里跳动。
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公寓,而是陌生的和室;眼前担忧注视着她的,是游戏里的角色。
——一个活生生的、带着体温和情感的付丧神。
她……穿越到了游戏世界?
荒谬的猜想涌上心头。
“姬君?” 长谷部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的茫然惊惶,身体下意识地前倾,伸出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她肩膀时又克己地停住,
“您感觉如何?是否仍有不适?是否需要立刻唤药研前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急切。
冬木弥弥子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目光转向长谷部担忧的脸庞。
长谷部眼中那份沉甸甸的担忧,是只属于她的担忧……
“姬君——你醒啦!”
几道声音打断冬木弥弥子的思绪,抬眼看去、房门被推开了一道细细的缝隙,几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争先恐后地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前田藤四郎那双温润如琥珀、此刻却盛满了惊喜与关切的眼眸。
他柔软的深褐色短发被晨光镀上一层浅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笑容:“姬君!您真的醒了!”
紧接着挤进来的是平野藤四郎,与他兄弟相似的容颜上带着更为内敛的关切,但微微发亮的眼神同样泄露了激动:“太好了,姬君。大家都很担心您。”
“姬君姬君!” 一个更为活泼清脆的声音响起。
乱藤四郎蜜金色的卷发几乎要随着他探身的动作跳跃起来,发饰在鬓边轻晃,“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最后,秋田藤四郎带着些许羞涩和小心翼翼的担忧,也从缝隙中露出了小半张脸,怯生生地,又无比专注地凝视着弥弥子:“姬……姬君……太好了……”
几双清澈的眼眸,纯粹的喜悦和毫不掩饰的担忧,齐刷刷地聚焦在刚刚苏醒的冬木弥弥子身上。
这份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关切,如同温暖的泉水,轻柔地漫过弥弥子的心岸。
长谷部看着这群小家伙,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但语气依旧带着一丝身为近侍的威严与无奈:“前田、平野、乱、秋田。姬君刚醒,需要静养,不可如此喧哗吵闹。”
“啊,是!长谷部殿!” 前田和平野立刻端正了神色,但眼中的欣喜并未褪去。
乱藤四郎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人家只是太高兴了嘛……”
秋田也连忙点头,小脸微红。
在这温馨又略带喧闹的瞬间,一阵极细微、带着清冽凉意的风,悄然从庭院穿过半开的障子门缝隙,拂了进来。
风中,夹杂着几片淡绯色的花瓣。
花瓣,如同被命运之手牵引,不偏不倚,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弥弥子摊开在柔软被褥上的掌心。
感受着掌心内微凉的触感,
她下意识地收拢指尖。
——是能够触碰的真实。
——是亲手抓住的真实。
冬木弥弥子心底涌起复杂。
她终于可以再一次拥有,独属于她的幸福了吗?
短刀们叽叽喳喳的关切声犹在耳畔,长谷部那份沉甸甸的忧虑也清晰可感。他们的目光是温暖的,是只投向她的光。
一种难以言喻的、久违的暖流,伴随着心脏剧烈的怦动,在心里缓缓蔓延开来。
是喜悦。
纯粹的、许久未曾感受到的喜悦。
像冰封的河面下,终于感受到春日暖阳的游鱼。
她……终于可以再一次拥有,独属于她的幸福了吗?不再是虚拟世界里易碎的泡沫,而是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为她忧为她喜的存在。
她终于再次拥有了家人吗?
“家人……”
这个词汇在心尖滚过,带着滚烫的、令人鼻尖发酸的暖意。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心口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可能性填满,鼓胀得几乎要溢出。
然而,就在这喜悦攀至顶峰的瞬间——
怅然若失、如同深海的暗流,毫无预兆地翻涌上来,瞬间将那暖意吞噬殆尽。
冬木弥弥子看着手心那枚淡绯的花瓣,愣愣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花瓣边缘的弧度。
花瓣脆弱的存在感如此真实,却又虚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于无形。
得到……然后呢?
得到的事物注定会失去。
洋溢着笑声的温暖的家、和父母一起过生日的“生日快乐”、妈妈永远不放心的细语……
那些曾经以为会天长地久的“拥有”,化作痛彻心扉的“失去”。
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此刻仍在灵魂深处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拥有”的另一面。
眼前这份温暖,这份归属感,这份被称之为“家人”的羁绊……它们如此真实,如此美好,美好得让她心慌,美好得让她恐惧。
这份“拥有”,是否也如同掌心这枚花瓣?此刻它静卧于此,下一刻,是否就会随风而逝,只留下掌心一片微凉的虚无?
巨大的不安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
冬木弥弥子下意识地将身体后缩,仿佛想将自己藏起来,避开那些让她心暖又心慌的目光。
“姬君?” 长谷部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绷的声音响起。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惊惶。那份惊惶,远胜于她刚醒来时的茫然。
压切长谷部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俯下身,额头几乎触及身前的榻榻米。
这是一个极其恭谨,又饱含了全部心意的姿态。
“姬君。”
“您心中的迷茫与痛苦,在下虽无法完全感同身受,但……” 他微微抬起脸,目光炽热地直视着弥弥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请允许在下僭越,代本丸所有刀剑向您起誓——”
“此地,即为您之归所!”
“吾等刀剑付丧神,即为您之家人!”
“无论前路是荆棘密布,抑或是时光流转,” 长谷部的目光扫过围拢在门边的短刀们。
前田、平野、乱、秋田都下意识地挺直了小小的身体,压切长谷部的声音沉凝下来,如同磐石落地,带着千钧的承诺:
“只要此刃未折,此身尚存,必将倾尽一切,守护在您身侧!”
“为您筑起此世唯一的、永不崩塌的——家。”
她想要、
再一次的、
怀揣着对未来的、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美好”希冀,
抓住这份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