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药圃丁字三区。
焦黑的土地蒸腾着热气,硫磺与火毒的气息依旧刺鼻。
宜清绮依旧笨拙地挥舞着锈钝的铁镐,小心翼翼地刨开焦土,右手每一次看似无意的颤抖,都精准地释放出微弱的土系震荡波,麻痹着草根下的火线虫。
左手则如同闪电般探出,将僵直的毒虫捏起、甩死在山岩上,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在旁人眼中依旧是“运气”的慌乱爆发。
孙管事坐在树荫下,灌着劣酒,打着瞌睡,偶尔掀开眼皮,看到宜清绮那慢如龟爬的进度,便发出一两声鄙夷的嗤笑。
宜清绮面无表情,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入滚烫的焦土,瞬间蒸发。
身体的疲惫和饥饿如影随形,但她的眼神却比昨日更沉静,更深邃。脑海中,昨夜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和那霸道绝伦的香气,挥之不去。
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查清真相。或许…还为了能再次闻到那样鲜活的气息?
正午时分,浇水时间。
宜清绮捧着那个破旧的、只有浅浅碗底水的粗陶碗,依旧是笨拙的动作,左手端碗,右手帮忙似的虚扶着。
水流颤巍巍倾泻而下的瞬间,左手小拇指极其隐蔽地一蜷,一丝温顺平和的火灵力融入水流,右手拂过滚烫山岩,微弱的土灵力在草根下形成缓冲。
“滋……”水流被顺利吸收,赤炎草叶片微不可查地舒展了一丝。
一切如常。
就在她浇完最后一株,准备放下破碗时——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从不远处传来,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整个药圃丁字区的杂役弟子都被惊动了,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惊愕地循声望去。
只见隔壁丁字二区的一个年轻杂役弟子,正抱着自己的右手,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
他的右手手掌连同小臂,此刻竟笼罩在一层诡异的、如同活物般跳跃扭动的赤红色火焰之中!
那火焰并非凡火,颜色深红近黑,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高温和浓烈的硫磺恶臭。
它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吞噬着那弟子的皮肉筋骨。
空气中甚至传来皮肉被烧焦的“滋滋”声和油脂燃烧的爆响!
“火毒反噬!是赤炎草的火毒反噬!” 有经验的老杂役失声惊叫,声音都在发抖。
“快!快救人啊!” 有人反应过来,焦急地大喊。
然而,无人敢上前。
那诡异的深红火焰带着赤炎草最霸道的火毒,沾上一点就是万劫不复!
连负责这片区域的孙管事,此刻也惊得从树荫下的石头上跳了起来,脸色煞白,看着那在地上翻滚哀嚎、手臂迅速焦黑的弟子,眼中只有恐惧,没有半分救援的意思。
那弟子绝望的哀嚎如同濒死野兽的嘶鸣,撕扯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他翻滚着,试图扑灭那火焰,却只是徒劳,反而将滚烫的焦土沾得满身都是,更加狼狈凄惨。
眼看那深红火焰就要顺着小臂蔓延到肩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惊鸿般掠过人群,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光影!
是<糖炒栗子> !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脸上惯常的轻松和享受美食的惬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
她甚至来不及放下怀里抱着的一个油纸包——里面散发出熟悉的、诱人的糖炒栗子香气!
只见她冲到那翻滚哀嚎的弟子身边,没有丝毫犹豫。
空着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张开,指尖瞬间亮起璀璨夺目的冰蓝色灵光。
那灵光并非寒气,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森冷锐意!
她闪烁着冰蓝灵光的左手,并非拍向火焰,而是猛地按在了那弟子焦黑燃烧的右臂上方、靠近肩膀的位置!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场瞬间扩散开来,那疯狂蔓延跳跃的深红火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寒冰巨手狠狠攥住,蔓延的势头猛地一滞!
紧接着,她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同样亮起冰蓝灵光,快如疾风般在那弟子焦黑燃烧的手臂周围虚空连点!
每点一下,就有一道细微却凝练到极致的冰蓝灵光没入火焰之中!
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浸入冰水!那霸道凶戾的深红火焰,在接触到冰蓝灵光的瞬间,发出刺耳的消融声。
跳跃的火苗被强行压制、切割、瓦解!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韵律感,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冰蓝的灵光在她指尖跳跃飞舞,精准地钉入火焰的核心节点。
那恐怖的深红火毒,在她面前,竟如同被庖丁解牛般,迅速地被分割、剥离、削弱!
仅仅数息之间!
那原本嚣张吞噬手臂的深红火焰,如同被抽走了筋骨,迅速地黯淡、缩小,最终化作几缕微弱的黑烟,不甘心地消散在灼热的空气中。
地上,只留下那弟子一条焦黑碳化、惨不忍睹的手臂,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恶臭。
那弟子早已痛晕过去,人事不省。
<糖炒栗子>收回手,指尖的冰蓝灵光敛去。
她微微喘息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刚才那番精准而强力的施为消耗不小。
她看了一眼地上焦黑的手臂和昏迷的弟子,眉头紧锁。
“还愣着干什么!抬走!送去医庐!” 孙管事这才如梦初醒,气急败坏地吼道。
几个杂役弟子这才战战兢兢地上前,七手八脚地抬起昏迷的同门,匆匆离去。
孙管事转向<糖炒栗子>又是另一副谄媚的嘴脸,笑着恭敬道:“多苏媛师叔出手相助。”
众弟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内门师叔。
有消息灵通的,一脸崇拜的小声赞叹道:“不愧是昆仑天机阁主的关门弟子,不仅长得漂亮还这么厉害!”
“是呀!才20岁,就已经是金丹初期了。”
引得其他人,也跟着小声议论纷纷。
“确实厉害,就是听说她总是被其他内门弟子嫌弃不辟谷。”
“辟谷不辟谷,这不是个人选择嘛,管别人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人嘛……”
<糖炒栗子>也就是苏媛,仿佛已经习惯了,权当没听见议论,只淡淡回了孙管事一句:“无事。”
一场突如其来的惨剧,在<糖炒栗子>雷霆般的手段下被迅速中止。
药圃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焦土蒸腾热气的嘶嘶声。
所有杂役弟子看向苏媛的目光,都充满了崇敬和向往。
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如眼前人一样强大,自信。
苏媛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空着的左手。
刚才为了救人,她情急之下把一直抱着的油纸包随手放在了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
此刻,她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自己的手上,而是若有所思地、极其隐蔽地扫过不远处——宜清绮所在的位置。
宜清绮抱着那个空空如也的破陶碗,站在自己负责的那几垄赤炎草田边,如同其他被吓呆的杂役弟子一样,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和茫然。
她似乎也被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吓到了。
但苏媛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疑惑。
就在刚才火毒反噬爆发的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包括她自己。
但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极其隐晦的灵力波动。
那波动…并非来自她自己的冰蓝灵力,也不是来自那狂暴的火毒。
它极其微弱,带着一种温顺平和的火属性气息,一闪而逝,源头…似乎就在那个灰衣少女的方位?
是错觉吗?还是…这个看似笨拙怯懦的外门弟子,在那一刻下意识地做了什么?
苏媛的目光在宜清绮身上停留了一瞬。
少女依旧低着头,抱着破碗,肩膀微微瑟缩,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毫无异常。
苏媛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大概是自己灵力消耗过度产生的错觉吧?
一个刚刚引气入体的外门弟子,怎么可能……
她走到那块石头旁,拿起自己的油纸包。
浓郁的糖炒栗子香气再次弥漫开来,冲淡了空气里残留的焦糊恶臭。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纸袋,里面金黄酥糯的栗子还冒着热气。
她捻起一颗饱满的栗子,熟练地剥开焦糖色的外壳,露出里面金黄油亮的果肉,放入口中。
香甜软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炭火烘烤的独特焦香,瞬间驱散了救人带来的紧张和灵力消耗的疲惫。
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纯粹的、对美食的享受和幸福感。
“唔…还是热乎的最好吃…” 她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她捧着纸袋,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心满意足地、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这片刚刚还弥漫着血腥和焦糊气息的药圃。
浓郁的栗子甜香,随着她的身影渐渐飘远。
宜清绮站在原地,抱着冰冷的破碗。
鼻端,那霸道鲜活的栗子甜香,与空气中残留的皮肉焦糊味、硫磺火毒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强烈的冲击。
她看着<糖炒栗子>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碗底。
眼神深处,那点冰冷的星火,似乎被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冰蓝灵光和此刻萦绕鼻端的甜香,悄然点燃,跳动了一下。
这个内门弟子…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