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聚集了上百人,神色惊惧不安,如同羊圈中,等待宰杀的牛羊。
大多数是没有修为的凡人,壮年男子、妇女、白发苍苍的老者,在大人的身后,还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感觉到可怕森然的氛围,哭闹不止的孩童。
这些人紧紧靠在山洞里面,带着依赖与担忧的目光,看向人群外围,衣饰干净,道骨仙风的修仙者。
他们正在布阵,黄色符纸与红色朱砂、黑色丝线,交缠成一种神秘庄严的图案,线上挂了许多木牌,每张木牌上雕刻的画符都不相同,布阵的仙师脸上同样带有紧张感,仔细检查了阵法各个角落,全没有问题。
可昨晚还是死了三个人。
没有任何异样,没有丁点动静,在沉睡中断气死亡。
尸体摆在隧道另一边的洞内,每天都在增多。山洞内没有阳光,阴寒湿冷,那些堆积的尸体,没有那么快腐烂,否则,这里早已是腐臭熏天,需要另换安全的地方。
“听,有脚步声。”背着双剑的男弟子,一身湖蓝道袍,衣摆处用黑线绣了一只伏地休憩的老牛,侧耳对着洞口,脚步声一前一后,时而近时而远,像在兜圈子,“两个人。”
他身旁的女子穿著同样服饰,手握横笛,听到他的话后,对身后其他弟子做了一个布阵迎敌的手势。
“师兄找不到,满金玉也不见了,全靠我了——”
洞道中传来压低的交谈声,是个女子的声音,不止双剑男子听到,洞内的修仙者也都听清楚了,不约而同看向角落里打坐的养伤的天合仙门弟子。
满金玉听到那熟悉又可气的声音,心口运转的真气,陡然停滞一瞬,传来紧缩的疼痛感,她睁开眼,脸色虚白,嘴唇也失了血色,即使这样,当大家看向她时,还是会被她清丽绝尘的容颜,拉住视线,转移不开。
“我师妹。”她言简意赅道,持着长剑,慢慢站起身,天青裙摆沾染大片发黑的血迹,看不出原先的颜色,一眼便知,是趟过一次血流成河的打斗。
“满师姐,”持笛少女看着她,神情敬慕,天合仙门第一大弟子的称号,其他仙门的弟子也是听过的,有的子弟,还曾在百家仙门举行的赛会上,目睹过她冠压群雄的风采,那少女继续道:“或许是那邪物的计俩,引我们出去。”
庭月闹腾讨嫌的声音,她绝不会认错,朝众人看了一眼,淡声道:“不会,我认得。”
那好吧,他们信得过她。
满金玉拽下腰间的门牌,她的灵力经过之前的一战,近乎枯竭,催使不动门牌进行交流,指尖划出一滴血,血滴在门牌上,迸出一抹青色华光,很快消失不见。
“是满金玉,她受伤了,很严重,竟然用血传送位置。”
庭月捧着门牌,在云渡身边转圈圈,嘴巴里嘀嘀咕咕,“这下可完了,完了,师兄没找到,搭上了师姐,我死定了,死定了。”
云渡拉住她的袖子,揉了揉闹挺的太阳穴,“转再多圈也回不到过去,先找你师姐。”
鉴于他说得非常有道理,庭月冷静下来,按着门牌上出现的线路图,左转右转,找好开头的方向,洞中的复杂曲折超乎想象,即使两人相距不过百步,但中间隔着一堵一堵的石壁,分叉又分叉的石道,若没有牵引,这百步就像一道天堑。
费了些时间,终于找到了满金玉所在的山洞,一看洞里乌压压全是人,不免大吃一惊。
“满金——呃,师姐。”庭月乖巧地走了过去,洞里的其他仙门弟子看到她身上穿的服饰,确实是天合仙门一派,放下心来,在她走过来时,纷纷让开道路。
庭月余光扫过左右的仙门弟子,看他们皆身著湖蓝道袍,衣绣青牛,心道,是玄通宗的弟子,难道是山脚下离奇失踪的那一群。
走到满金玉面前,对上她冷淡斥责的目光,心虚地搅弄垂下的衣带,没理找理道:“我也不知道你会来,你要来我就不来了,谁让你不告诉我你来,你看看——”她伸出手腕,露出在山洞中穿行时,擦破的一块皮,“为了找你,我手都擦破皮了。”
换一般人,已经气笑了,满金玉只是冷冷看着她,完全不吃她故作天真的歪理邪说,然后一耳光抽到她脸上。
巴掌声清脆,惊得山洞内的众人,咽了一口唾沫。
庭月一手捂着被打得腮,眼睛睁大,委屈、生气、惊讶、怨恨各种情绪纷至沓来,缠绕闪动。直直注视满金玉,什么话也没说。
同门师姐教训师妹,洞内其他人也不好插手,有种在外做客,看见大人打小孩的尴尬和局促。
——
扔下一包增益灵力,恢复气血的丹药,找了个满金玉看不到的角落,庭月蹲坐在地上,打开灵囊,清点自己的宝物,心想哪一个能神不知鬼不觉报复刚才的一巴掌。
“你没事吧。”云渡挪步到她身旁,学着她的样子,蹲下身,关心道。
庭月不是个能憋住委屈的人,在仙门时,谁要让她难受,她总要想办法翻倍还回去,自己搞不定,就去找能搞定的人哭诉,黑的说成白的,死得说成活的。
大家偏向她,让她受委屈吃瘪的很少,在这“很少”之中,满金玉占了大多数。
谁让她是庭梧座下最出色的弟子,是天合仙门占尽风光的第一大弟子。
她脸不疼了,声音闷闷的,眼神恨恨的,告状:“她总是打我。”
这个时候不该笑的,云渡瞥见她凶呼呼的脸,说着可怜巴巴的话,垂下眼睛,蜷起的拇指,悄悄掐住食指,一本正经地安慰道:“那很可怜了。”
“……”庭月撇过头,盯着他低下的脸庞,看见他纤长睫毛抖动,是心疼哭了吗,庭月不可思议地想,方才糟糕的心情顿时抛之九霄,脖颈以一种扭曲的方式拐到他垂着的脸下,抓到他微微翘起,又用力放平的嘴角。
庭月气炸了。
“我讨厌你,烦死了,烦死了,你以后不要跟着我!”
云渡抬起眼,眸光简直称得上温柔动人,摊摊手,“好吧,好吧,我不笑了,那你说说,她为什么总是打你,我现在便去给你主持公道。”
庭月撇过头,靠在膝盖,用后脑勺对着他,“她以前用剑砍我、还踢我屁股、还和我爹告状,关我禁闭、还怂恿孟铁山打我手心……”
云渡撑着下颌,想了想,本着求真务实的心态道:“你做了什么,她这样对你?”
良久,控诉者没有接话。
“你说这话真没良心!”在一旁,无意听到二人悄悄话的玄通宗弟子笛音站出来,为自己仰慕的满金玉打抱不平,“你任性妄为跑下山,满师姐为了找你,只身进入伏牛山,差点没了性命,打你一巴掌,实在是轻了。”
“喂,你谁啊,玄通宗的人,干嘛叫满金玉师姐,你要转门派,巴结她没用的!”庭月噌地站了起来,气冲冲看着她,她手里的竹笛散发淡淡萤光,照亮了昏暗的山洞。
庭月不甘示弱,拿出南海夜明珠,光芒顿时更加盛大,“你知道我是谁吗,哼,我才是满金玉货真价实,名正言顺的师妹,还有啊,你刚刚说什么差点没了性命,怎么回事呀?”
笛音见她修为不高,气势却嚣张至极,心道天合仙门招收的弟子素质,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她横眉而对:“怎么不亲自问你师姐。”
庭月:“我不去。”
怕挨巴掌。
“好,我告诉你。”笛音一定要让她知道自己做的蠢事。
伏牛山的怪,除了邪祟作恶,还涉及到皇族天师与某个实力强悍的大宗门。
在几个小门小派的弟子进入山中,下落不明后,玄通宗立即令一位长老带两名得力弟子前去查探,一个月后,只有那位长老回来了,同去的弟子离奇失踪。
逃回的长老将山中的见闻与推断告知门派掌门。
从进山后不久,就发觉里面设有耗灵非常的巨大迷阵,如他这般六阶净魂境界的修士,也无法找到阵眼,破解迷阵。
可想而知,镇山消失的镇民,与进山后不见的仙士,都与布设困山大阵的幕后者有莫大关系。
更离奇的是,山中的邪祟,每日都在增多,感觉像是有人在源源不断捉来邪祟输送进山中。
另外,他在山中看见了一群黑色道袍的神秘人,他们左手第三根手指戴有皇族标志的金乌戒,一个镇子的村民消失,为什么能直接惊动皇族的天师。
能布设困山大阵,绝对是修仙界排的上名次的大宗门,而皇族天师为何要参与其中,他们到底是什么立场,没人知道,但能够明确的是,能够支使皇族天师的人,一定是天潢贵胄。
正因为这种复杂的关系,许多仙门听闻消息后,选择了旁观伏牛山的怪事,轻易插手的话,若是得罪了伏牛山背后的大宗门,以及不明立场的皇族,说不定会给门派带来大祸患。
天合仙门也不例外。
怪不得庭月要他们派人救陆成沅时,那些长老的表现出讳莫如深的样子。
满金玉猎妖归来,知道庭月私自下山的事情,一刻不歇地赶去伏牛山寻她。
没想到庭月一路游山玩水,慢慢悠悠,比她慢了五天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