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月抱着师兄不肯撒手,添油加醋诉说从天合仙门到伏牛山的一路艰辛,又悄声谴责满金玉的无情凶蛮。
陆成沅滚到喉咙的责问咽了下去,变成关切的询问与安慰。
云渡看了二人一眼,少见的露出沉思神情,很快转头看向洞内那群模样恐怖的村民,与它们几乎面对面观察一番,心中大概有了数,扭头,对二人道:“陆道友,你的阵法还能支撑多久?”
陆成沅道:“左右不过两日。”
他体内的灵力已经出现凝滞,现在已经是强行维持法阵的运行。
趁云渡思考的时候,庭月指着云渡简短介绍一番,又抓过缩在角落,尽力减少存在感的薯薯,大大的隆重的说给陆成沅认识。
有一瞬间,少年老成的陆成沅脸上出现了分裂的神情。
“是嘛,哈哈,竟然是只鼠精……哈哈,实在看不出来,之前多有得罪,那个,可以不用靠这么近的。”
薯薯万分拘谨地后退一步,让庭月隔在二人中间,她多想离开这里啊,尤其是看到陆仙师明明排斥又要装作礼貌的脸。
还好,云渡走了过来,毫不理睬这里的尴尬气氛,朝三人道:“这些死去的人,变成了另一种怪物 ,聚集在此处,这里应该是它们的老巢,而害人的邪祟,很可能就藏在附近。”
“它们会害人吗?”庭月看向黑压压的绿毛怪物,它们睁着全白的眼珠,手臂伸来伸去,大张的嘴巴流出黏糊糊的涎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陆成沅道:“会,我们进山时候,亲眼目睹……”
这些绿毛怪物正是镇上村民所变,它们速度极快,见到人就会撕咬啃噬,像发了疯的恶犬,进山的人几乎无一幸免,他与两位师弟用捕妖网捉了许多,可是不知为何,山中的人越来越多,大都是没有修为的凡人,后来,来了些其他门派的仙师,与他们一起收服这些绿毛怪物,只是,没过几天,这些仙师全都不见,他与两位师弟在捕猎时,分散开来,没了消息。
后来,他意外发现,每到月上中天之时,这些绿毛怪物都会朝同一个方向离去,于是他一路跟踪,到了一处壮观的瀑布前,见它们跳入瀑布,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随它们在洞中不停穿行,找到了怪物老巢,并布设阵法封住了此处。
“听到哭声的人,第二日便会死去,之后慢慢变成绿毛怪物,而被绿毛怪物咬到的人,只需短短一日成就被同化……”庭月陷入沉思,妖魔鬼怪中,哪一个会有这种奇异的能力,她倒是想起曾在一本藏书中,读过一个邪物,从妖成鬼,又从鬼入魔,它怨气深重,日日夜夜游走在阴阳交错处,不停哭啼,哭声悲切,勾魂夺心。
它的哭声,有人听到的是孩童嚎哭、有人听到的是女人幽咽、还有人听到老妇哼泣……多种多样,随着听者心中的恐惧而变化。
“那个邪物,按理说已经不存在于世上了。”庭月从灵囊中抽出一本软皮书籍,快速翻动,直到停在某一页。
雪白书页上,有一张墨色毛笔简单勾勒的画像,看起来像一只平平无奇的猎犬,一双高高竖起的耳朵,墨黑的眼睛画的十分传神,眺望远方,姿态昂扬,气势不输威震山林的虎豹,四肢长而矫健,身上墨色纹路,并不是它真实的颜色,尾巴兴奋地竖起,似乎在期盼等待某个人。
“这是小狗?”陆成沅知晓她喜欢记一些奇闻轶事,这软皮书籍本是一件宝贝,上面的字迹永远不会褪色,且纸张用之不尽。
庭月皱皱鼻子,“什么小狗,说出来吓你一跳。”
“啼魂。”云渡笑着说,“画得不错。”
“啼魂,我知道,”薯薯弱弱举起一只手,见大家目光全望向她,脸上浮出羞赧,讷讷说:“是鬼君的坐骑,传闻它非妖非魔非鬼,能在各界穿梭,可用哭声勾走他人的神魂,不过,在鬼君镇压时,它就就……”
“就被庭梧一掌打死了。”云渡双臂环胸,平静道。
“对啊,明明就彻底消失了!”庭月正是这点想不明白,数来数去,只有鬼君的坐骑啼魂,能有用哭声勾人魂魄的强大能力,而且非妖非魔非鬼,或许能力远比记载的更加诡异,可是它被庭梧打死了啊,天地间,还能有什么邪物比它邪门。
云渡挑开鬓间散发,微笑道:“其实啼魂没死。”
“不可能。”庭月第一个反驳,“没人能逃过我呃掌门的追杀。”
“当然。”他继续道,“是庭梧亲手放了它。”
“为什么?”这下是庭月、陆成沅同时发问,接着又异口同声道:“你怎么知道?”
“是正神告诉我的。”他微笑着坦然回答。
八念天师能够以意念之力与高坐九天的正神沟通,她是听花伯伯讲过的,不过,正神愿不愿意屈尊与凡尘之人有联系,又是另一回事,由此可见,这个云渡与八念天师确有某种微妙的羁绊。
“所以这里作祟的邪物很有可能就是啼魂,那它到底藏在哪里?”
陆成沅看向云渡,他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找到它藏在什么地方不难,难的是如何让它把吞噬的魂魄吐出来。”
云渡看向洞里成千上百的绿毛怪物,它们死气沉沉的白色眼珠,正全部注视着洞内四人,犹如麻麻密密泛着冷白鳞光的死鱼。
薯薯道:“如果鬼君在这里,是不是可以劝服它呢。”
庭月很冷静地告诉她:“鬼君在这里,大家都得死。”
“……”
她是不是觉得长得好看的人,心肠一定善良。
云渡扭头,朝向庭月,如玉的脸庞,沉稳宁静,仿佛天塌下来,也能支着侧脸安稳入睡,“要找到通往啼魂记忆之海的桥梁,如果本体无法接近,拥有本体的血缘、咒法或遗留的事物,也是可以的。”
庭月脑子快速转动,指向化成绿毛怪物的村民道:“它们可不可以,变成这个样子,不止是被勾魂,应当还有某种咒法作怪。”
“试试吧。”
他牵起她的手,一旁的陆成沅看到后,端正的脸庞变得扭曲起来,低声道:“师妹……”怎么能让来路不明的男人随意牵你的手啊!
“怎么啦师兄?”庭月不明所以。
陆成沅:“门规第一百三十一条,修仙之人,不惹尘俗物,不行不端事,师妹,把人家的手放开。”
庭月抬起与云渡交握的手,觉得师兄小题大作,“不行,要牵手才可以一起进去。”
陆成沅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想到庭梧那张比铁律清规还要冰冷严正的脸,只觉压力如山。
“快走快走。”
庭月催促看戏的云渡,两人提出一个身形瘦弱的村民,一摆脱禁制,他如疯犬似的,挥着胳膊朝二人撕咬过来。
庭月掏出一张定身符,贴在他胸口,使他静止不动。
再眨眼之时,已进入另一片空间,星空穹顶,延伸至视野尽头,潺潺水流声,绕着脚底打着旋,又缓缓离去,在这如镜一般的水域和无边无际的夜幕之间,有一座紫色银河,化作长桥,通往神秘的远方。
美极,静极。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记忆之海。
云渡晃了晃她的手,笑着说:“走吧。”
她没有动,换来他疑惑的回望,“怎么了?”
“你刚才说,进入记忆之海需要桥梁,那我当初进入成玉记忆的桥梁是什么?”
没记错的话,当初他只是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就轻而易举进到了成玉的记忆之海。
云渡静静看她,眼眸里有怜惜的情绪,“你真的想知道?”
说这句话的人,通常知道最后的答案,一定会伤害到想听的人。
在他等待的时间里,她忽然反悔了,咧嘴洒脱一笑,“算了,也没那么重要。”
她喜欢现在的日子,不愿意背负些不快乐的事情。
啼魂的记忆在下雨。
不是夏日的疾风骤雨,而是初春的毛毛细雨。
庭月与云渡站在岸边,一条翻着雪浪的湍急溪流扭着曲折身姿,一路往下奔逐。
“是穿过伏牛山的那条溪流。”庭月看着眼前的环境,有些熟悉。
“嗯。”
“不对啊,啼魂不是鬼君的坐骑,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们来的记忆,是鬼君被封印后,庭梧剥去了啼魂一身修为,放它到伏牛山改过。”
“为什么是这段,难道不可以去它和鬼君在一起的日子?”
云渡笑眯眯看她,“你是想看那时候的啼魂,还是鬼君呢?”
庭月被识破也很理直气壮,“我只是想多了解啼魂的生平。”
“实话实说,我进不去有鬼君存在的记忆。”
他双手环在胸前,云白衣袖被雨滴打出点点湿痕。
庭月一只腿站累了,换另一只腿,还好雨不大,落在脸上,丝丝凉凉,“毕竟是三界闻风丧胆的鬼君嘛,对了,啼魂到底在哪里?”
他眯起眼睛,隔着一重一重柔和雨幕,轻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