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愈合后,她的疼痛感却愈发剧烈。
汗珠密密麻麻的渗出,浸透了灯的衣衫;三叶却还在呆立,眼神空洞;酋雷姆倒是自觉地主动回到了精灵球中。
无论如何,还是先给恢复记忆的三叶一点休息时间吧,顺便她自己也可以喘一口气。
这样想着,灯咬着牙撑起身子,颤抖的手指在背包里摸索着。她翻出宝可梦用的止疼药,也不管剂量如何,一股脑吞下几粒。
效用不大,但心理作用下她还是感觉自己不那么痛了。背包夹层里大吾先生送的通讯器恰在此时发出莹莹亮光,但灯此刻无心查阅,那种被挤压排斥的痛感快让她整个人都麻了。
“三叶…?”她艰难地挪到同伴身边,声音因疼痛而断断续续,“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三叶缓缓转过头,眼神依然涣散。她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呜咽。那些被强行唤醒的记忆,显然给她带来了难以承受的冲击。
灯深吸一口气,将她颤抖的身躯紧紧搂在怀中;三叶的泪水也在这时落下,浸湿了她的肩膀。
“没事啦…没事啦…”她轻声呢喃,手指穿过三叶的发丝,像安抚受惊的扒手猫那样温柔,“要不要让藤藤和芋泥卷出来陪你?”
感受到怀中人更加剧烈的颤抖,她将声音放得更轻,“你不说话……我就当是同意了噢。”
精灵球开启的微光中,君主蛇修长的身躯立刻将两位训练家环绕;扒手猫则焦急地爬上三叶的肩头,用湿润的鼻尖轻蹭她冰凉的脸颊。在这温暖的包围中,三叶紧绷的身躯终于稍稍放松。
灯松开了自己的怀抱,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三叶与她宝可梦们的互动。身躯的疼痛仍未消散,她的脸色依旧苍白。
一只本应回归休眠的泥偶小人注意到了她的不适,迈着哒哒的步子跑来,用坚硬的陶土身躯支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双金色方块般的眼睛无声地传递着讯息:依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吧。
“谢谢。”灯虚弱地笑了笑,小心地倚靠在泥偶小人身上。
在宝可梦们的陪伴下,三叶的情绪渐渐平复。然而,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对不起。”
她完全想起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种种经历,以及…那些无法挽回的错误…
她想要诉说,想要忏悔,想要得到原谅,为做出的和未做出的一切。
但能倾听的人却摇了摇头,问:“三叶,你想回家吗?”
她顿住了,藤藤担忧的晶红眼眸与芋泥卷温暖的皮毛仿佛成了她唯一的锚点,将她固定在原地。
“我的家…”她听见自己说,“就在这里。”
“在藤藤和芋泥卷的身边。”
灯没有对她的回答发表任何看法,她只是又继续问:“刚刚的宝可梦……是神一样的存在。祂让我带着你去高处,目的是送你回家,你愿意跟着我去吗?”
又是更长久的沉默。
君主蛇将她环得更紧了些,扒手猫也安静下来,不再撒娇,只是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专注地望着她。
“……我愿意。”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人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人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责任与后果。
三叶并非无可救药、让灯独自面对的人,
君主蛇修长的身躯微微前倾,鲜红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扒手猫也喵呜一声,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无论去向何方,它们都会陪伴在她身边。
“……谢谢。”她流下眼泪,紧紧抱住自己的搭档们。
另一边,灯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烈咬陆鲨和沙奈朵都在刚才的对峙中筋疲力尽,而她实在不愿让喷火龙看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模样,于是她放出了路卡利欧。
“拜托你了,小路卡,带我们离开这座遗迹吧。”
路卡利欧凝视着灯,那被冷汗浸透的刘海黏在额前,嘴唇因疼痛而失去血色。
它敏锐的波导感知让它立刻明白情况的严重性——灯的波导正在剧烈波动,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
它二话不说蹲下身,示意灯趴到自己背上。
“我没事的…!”灯还想逞强,却被路卡利欧不容拒绝的眼神制止。她只好乖乖趴上它结实的后背,双臂环住它的脖颈。
路卡利欧站起身时格外小心,生怕加剧她的不适。
泥偶小人们排成两列,用符文点亮了通往出口的道路。路卡利欧迈着稳健的步伐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力求平稳,而灯也能感受到它绷紧的肌肉和刻意控制的呼吸——它在用尽全力不让她受到半点颠簸。
“小路卡…”她把脸埋在路卡利欧颈后的绒毛里,声音闷闷的,“谢谢你…”
路卡利欧没有回头,只是将耳朵向后贴了贴,轻轻嗷了一声作为回应。它的波导温柔地包裹着背上的训练家,如同守护着最珍贵的宝物。
【灯,你真的太逞强了。】路卡利欧总算明白了喷火龙平时的焦躁,波导中带着少有的责备,【稍微更依赖我们一点吧。】
灯将脸深深埋进它颈后的绒毛里,没有回答。
等到灯和三叶在宝可梦的陪伴下离开幽深的遗迹时,夜幕已完全降临。满天繁星如同碎钻般洒落在天鹅绒般的夜空中,清凉的晚风拂过少女们的脸颊。
在遗迹外的空地上稍作休整后,灯这才忐忑地取出喷火龙的精灵球。红光闪过,喷火龙庞大的身躯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威严。
“喷火龙……”灯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拜托你带我们去一趟天堂之塔。”
喷火龙从鼻孔喷出一股灼热的气息,明显压抑着怒气,但它还是低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让两位训练家爬上背部。三叶抱着扒手猫坐稳后,喷火龙突然转头,用粗糙的舌头重重舔过灯脖颈上已经愈合的伤口。
“疼疼疼!”灯龇牙咧嘴地抗议,却在对上喷火龙担忧的眼神时瞬间蔫了,“……对不起嘛。”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吼,喷火龙展开巨大的翅膀,载着她们冲向星空。夜风在耳边呼啸,三叶不自觉地抱紧了怀中的宝可梦,扒手猫一边用尾巴轻轻缠住她的手腕,一边好奇地探出脑袋,望着脚下越来越小的地面。
她们很快就到了天堂之塔,塔顶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辉,宛如通往天际的阶梯。
灯取出天界之笛,试了一下音调,就开始对着云巅吹奏。
第一个音符跃出笛孔的瞬间,整座高塔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悠扬的笛声在云巅回荡,带着某种超越言语的神圣韵律。三叶突然感到一阵难以抗拒的困意袭来,眼皮变得无比沉重。怀中的扒手猫也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蜷缩着进入了梦乡。
笛声时而如清泉潺潺,时而似春风拂面。灯闭目吹奏着,忽然感觉身体变得轻盈如羽。那些折磨她的痛楚如晨雾般消散,灵魂仿佛挣脱了躯壳的束缚,如蒲公英般向着星空飘升。
一曲奏完,她睁开眼,群星狭间的景象再度展现在她面前,而阿尔宙斯庄严的身影悬浮在无垠星海中。
这里一如既往的美丽,万千星辰在祂身后流转,编织成一条横贯虚空的璀璨银河。
与上次在洗翠时不同,此刻一团微弱得几乎要消散的光芒正漂浮在她身旁。
那光芒忽明忽暗,如同风中的残烛,却让灯莫名确信——这就是三叶最本真的模样。
创世神庄严的声音在星空间回荡:
『漫长的漂泊,该结束了。』
灯注视着那团越来越明亮的光芒,她看见光芒中隐约浮现出三叶的轮廓——不是作为人类的模样,而是更纯粹、更本质的存在形式。
无数细小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百川归海,逐渐修补着这个残缺的灵魂。
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吗?
就在灯出神之际,那团光芒突然分出一缕,轻轻缠绕上灯的手指。
温暖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她仿佛看到了无数记忆碎片——三叶作为人类时的欢笑与泪水,与藤藤和芋泥卷相处的点点滴滴,还有那些被深埋在心底的、对这个世界的不舍……
等等?!
“你要把三叶带往哪里去?”灯质问着至高的存在,她也是在这时才发现自己也变成了一团小小的光团。
她新奇地围绕着阿尔宙斯绕了一圈,几乎要融入那浩瀚的神光中。
『一个没有宝可梦的地方,她原本的归处。』
一股柔和的力量将灯的光团轻轻推开,但她立刻又黏了上去,像只固执的泡沫栗鼠般绕着创世神打转。
“但她想要和自己的宝可梦在一起,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灯不折不挠地贴近阿尔宙斯,围绕着祂上下左右地转圈圈:
“您这么慈爱、这么伟大、这么全知全能,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她绞尽脑汁地搜刮着赞美之词:
“您是万物的开端,万道的终结,是永恒的仁慈。即使三叶做出了很多不利于合众的事情,但那些并非她的本意……”
阿尔宙斯静静地任由这个聒噪的小光球在身边转来转去,直到她转得晕头转向才缓缓开口:
『可。』
“……啊?什么意思?”
『允汝所请。』
创世神周身的光辉忽然变得温暖起来,显然,她的奉承让这位至高存在颇为受用。
『然需代价。』
『汝之报酬,便作交换。』
灯的光团瞬间僵住:“诶?我帮您办事居然还有报酬的吗?”
阿尔宙斯的光芒中流露出几分无奈:
『吾非吝啬之神。』
『凡有功者,必得嘉赏。』
“那就这样换吧!”灯立即回答,“我希望三叶能和正常的训练家一样,和自己的宝可梦一起旅行、欢笑、度过一生,我希望她以后能露出坦率的笑容,而非痛苦忏悔的泪水。”
阿尔宙斯的光芒微微闪烁,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
『善。』
『汝之选择,令吾欣慰。』
光芒中,三叶的灵魂逐渐重塑,那些破碎的记忆与情感被温柔地编织在一起。
『汝本可用此机缘,换取归乡一瞬。』阿尔宙斯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考校。
“我迟早能靠自己的力量回去,”灯的光团轻轻摇曳,“但三叶若是就此消散,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孰轻孰重,灯还是分得清的。
没有什么东西比他人的生命更加珍贵、且不可被剥夺的了。
『汝已通过吾之试炼。』
『下一段旅程,当往丰缘。』
“噢,丰缘!”小光团跳了跳,“请问您能告诉我那里出了些什么问题吗?”
『旧日灾祸,汝已化解。』
『然合众残秽,已漂流至彼。』
『其名■■■■,不可直言。』
灯注意到那些被抹去的音节——就像之前在遗迹中一样。阿尔宙斯继续解释道:
『吾若亲临,必惊动其形。』
『如■■之影,万年难觅。』
『合众失联,亦为此故。』
作为祂的影子,骑拉帝纳也在最后一刻被祂摁在了反转世界,免得打草惊蛇。还好灯足够机敏,彻底禁锢住了祂;阿尔宙斯给灯的HP数值也足够高,让她免于再死一次。
灯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我是诱饵?”
『汝之灵魂,于诸神如甘霖。』
『凡具创世之能者,皆渴望为薪。』
小小的光团又环绕在祂的身侧转圈圈了:“那您呢?”
『汝本属吾有。』
『如同溪流终归沧海。』
灯明白了一切,也就是说她交了保护费,被这位全知全能(在内心也得夸赞一遍,夸得越多似乎祂就越好说话)的伟大神祗直接纳入了本地户籍。
“啊对了!”光团突然蹦到阿尔宙斯眼前,“我这里还有只可怜的小燃烧虫,您能治好它吗?”
她故意用最惹人怜爱的语气描述着,“它从小就没了父母,孤零零一颗蛋在黑漆漆的遗迹里待了不知道多少年,破壳时还差点没挺过来……”
这番说辞明显是在模仿阿尔宙斯诞生时的传说。创世神的光芒微微颤动——既是在忍笑,也是对这小把戏的默许。
『善。』
『它必无恙。』
创世神如此承诺。
一缕治愈之光没入灯的精灵球中,阿尔宙斯随即严肃地告诫道:
『莫再轻掷生命。』
『纵分三份,汝魂依旧炽烈。』
『躯壳若毁,汝灵当归。』
“那我要是真的死亡,您会给予我重来一次的机会吗?”灯忐忑不安地询问。
星海陷入短暂的沉寂。
就在灯觉得哈哈果然还是不行的时候,创世神叹了口气,说:
『会。』
毕竟这孩子没祂的好大儿们肉,比较不耐打,目前的躯壳大概也就只能挨个十几发制裁光砾,不加复活权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就当是员工福利吧,等契约结束再收回便是。
“好耶!”光团瞬间明亮起来,欢快地上下跳动。
『此后吾将不再注视汝之旅途。』
『唯关键时刻方会现身。』
『毁灭之半身将如影随形。』
『善用其力,共赴明日。』
“对了……”灯的光团突然凑近,“您当初真的没有发现三叶吗?”
『她无害且渺小。』创世神的解释带着几分无奈,『柔弱得不值一提。』
简而言之就是太弱了以至于被忽视,等发现时为时已晚。
『尚有疑问否?』
“……丰缘能给点帮助和提示吗?求求您了!”灯总算想到了最重要的一点,急得直打转,“您看我现在这副模样,真的走了不少弯路!我早点完成任务、早点结束旅途,您也能早点安心,您看这不双赢吗?丰缘到底什么情况?旧日灾祸是什么?我该注意什么?我真的心很慌……!”
『……』
不容她继续追问,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她的灵魂轻轻推向人间。
在彻底坠落前,她最后听到的是阿尔宙斯意味深长的嘱咐:
『待汝苏醒,新旅将启。』
『丰缘之海,静候汝至。』
『切记——』
『勿信碧浪之下的低语。』
————
三叶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君主蛇那双饱含忧虑的晶红眼眸。夜风拂过塔顶,带着微凉的湿气。
扒手猫一个飞扑扎进她怀里,湿润的鼻尖不停地蹭着她的脸颊。在反复确认主人安然无恙后,小家伙才心满意足地跳回地面,尾巴高高翘起。
三叶下意识环顾四周——那个总是活力四射的身影已然不见踪迹。
夜空中繁星依旧,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场美好的幻梦。
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感突然涌上心头。
她伸手抚摸着脖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光芒穿透时的温暖触感。
“藤藤……”她轻声唤道,君主蛇立刻会意地垂下修长的脖颈。三叶将脸埋进它冰凉的鳞片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扒手猫灵巧地跃上她的肩头,用毛茸茸的脸颊蹭去她眼角未落的泪滴。
夜风渐起,吹散了她心底深处最后一丝惆怅。
新的旅程,正等待着她们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