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而复失

    印刷厂里的机器呜呜地响着,一台车停在闻仲宇身边。

    “下次真系要跟你学下点揸车先得。”闻仲宇看着开车的向卓贤,随口说道。

    向卓贤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三个月以来,整个世界几乎都崩坏了一样,父亲和大哥像仇人一样互相伤害,而家里人也对此不闻不问,甚至为此连Daisy都要卷入其中。看得出来自从Daisy离开后,大哥的情绪肉眼可见的失控了许多,他再也不愿意相信任何人,之前在启星他起码还会看在向家的面子上给个位置向心怡坐,现在已经有些不可理喻了。

    “哥,听日就系阿爸单case开庭,你地真系唔可以私下解决咩?”他首先问道,“明明大家冇咩大仇恨,点解要闹到街知巷闻啊。”

    一瓶白兰地被打开灌了下去,闻仲宇将空空如也的酒瓶倒过来,剩下的几滴酒滴答滴答落在桌面,他看向向卓贤,砰地打了他一耳光。

    “我要港几多次你先明啊?如果唔系你地,我妈就唔会被人害死,Daisy就唔会离开我。”酒渍滴在桌面上,闻仲宇似乎很享受这种滴落的快感,捂着小腹又将一瓶酒灌入肚中,然后将桌面的半瓶酒一下子泼在向卓贤身上,大吼了一声,“我劝你唔好再搵我,晒大家时间。”

    法庭。

    今天是向明哲被审理开庭的第一天,高等法院挤满了人,闻仲宇正准备做到旁听席上,突然间接到一个电话。

    “喂,闻生?我系Cissy啊。”

    听到这个声音,他一下子警觉起来,四下张望,那个黄嘉茜并没有出现,她现在应该在被告席或者拘留所才对,怎么能打电话?

    一阵怒意涌上来,但被他强压了下去,刚喝下的几杯酒灼烧着他的胃,他问道:

    “你又想点啊?”

    “哦——系咁嘅,我又反口啦,宜家我觉得同你合作下都唔系唔得嘅。开庭指证嗻,有咩咁大件事嗻。”

    那边的声音像只绵羊在叫,他已经想象出黄嘉茜咧着嘴大笑的模样了。

    “咁你又要点?”

    “冇啊,我知你今日肯定去佐听Kelvin个个老嘢开庭噶。”黄嘉茜嘻嘻一笑,“所以我同李生等阵系法庭外面等你啦。不见不散喔。”

    他挂掉电话,只见向明哲坐在被告席瞪着他,眼睛像装了墨水一样,没有尽头。闻仲宇的目光死死咬着向明哲,恨不得将向明哲生吞活剥掉,怎么这个老家伙还没死?难道之前那份艾滋病报告是假的?那个护士根本没有让他扎到针头?

    这一场是向明哲自辩,主控是郑嘉慧。

    在证物呈堂后,郑嘉慧便开始质问向明哲相关事务,向明哲不紧不慢地一一回答,目光不时在陪审团身上闪过。

    另一边坐着向家的几个人,向心怡的眼神依旧是恨恨的,像个被偷了零食的孩子,文资雅和罗启杰则冷漠得多。

    “呢单我觉得你冇必要太悲观,但系唔好咁乐观。Kelvin系老油条,就连我师父都系跟佢学嘢出来,所以我地就算搵齐人证物证都未必有办法告到理想结果。”闻仲宇想起之前郑嘉慧的警告,假装不在意地看回庭审。

    这边向明哲作供完毕后,郑嘉慧点头致意。她的羊毛卷假发梳得很服帖,和上次他出庭作证时见到的她一样: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由警方提供嘅资料可以睇出,被告向明哲名下嘅账户入面系有多笔资金系来路不明,根据证人所作供词同埋第一批证物我地已经好清楚咁睇到,被告名下嘅资产有好几笔转账系来自于证人李和德先生所任职嘅莫氏集团,而莫氏集团嘅行政总裁莫聪,之前就有过相关嘅前科。”郑嘉慧顿了一下,看向坐在旁听席的文资雅,“点解会咁啱?唔单只系莫氏集团,警方仲查到,我啱啱呈堂嘅证物入面,包括若干银行户口,空壳公司,仲有一部分系拍卖行嘅字画数据,呢D数据都系被人更改过,而系更改之后嘅一周左右时间,被告名下嘅户口就会有一笔来路不明嘅资金打入。”

    外面的记者早已将法庭围得水泄不通,一见到他们出来便围上来发问。这次的事情真的闹得太大了:一世英名的风云大律师向明哲涉嫌犯罪,而指控他的竟然是他的两个亲儿子,可是现在根据新的消息,却又好像有了反转,其实是指控向明哲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闻仲宇这么想着,立刻抢先一步,走上去大声骂道:

    “神又系你,鬼又系你,你知唔知你咁做事好乞人憎啊!”

    文资雅走上前回复道:

    “闻生,你都唔好咁过分,对于你所做嘅事情,我地会保留一切法律追究权利噶!”

    卫生间刚清理干净的味道很刺鼻,被拧紧的水龙头已经无力再喘息,闻仲宇看着镜子里流满水滴的脸,感到喉咙里一阵恶心,又是一阵干呕。

    一个人走了进来,棕色的卷发微微翘起在脑后,正是何隽文。他看着闻仲宇低垂的头,唉了一声,空气像一下子凝固,所有正在传送的声音都变得无力。

    波浪耳坠在耳边抖动,乐凰歌手里拈着一支桔梗,将它插在何隽文的耳边,何隽文随手拿下来,带些求饶的语气道:

    “达——唔好玩啦!我仲要去开会噶!”

    乐凰歌握着他的手,桔梗在两个人之间的空气里挠动。

    “系咧,个个劫匪真系又话uncle佢地做坏事?”何隽文想起刚才高等法院发生的挟持事件,问道。

    “只系话CCB查到嘅有可能只系冰山一角,仍需努力咯。但系其实佢又话其实只系Kelvin一个人做嘅,屋企人系冇份参与喔。”乐凰歌说着,拿起那支花插进包里笑道,“算啦,交比班伙计去跟咪得咯,我地今日难得有时间,去食餐饭仲好啦。”

    看着小情侣远去的方向,闻仲宇的心顿时沉入谷底。现在的自己好像站在悬崖边要与向家同归于尽似的,但没等他推他们下深渊,反而是他们先行一步将他踩了下去。两边绑着绳子,稍微动动都有可能一起毁灭。他费尽心思查出的事情,有可能被他们一个电话就毁于一旦。

    灯光暗暗跟随着在场的人,不时传出一声车子解锁的声音。

    钟宣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闻仲宇,她转了个身想避开那台车,但来不及了。停车场里灯光浮动,她走到前一个路口,那台车便跟住她缓缓行驶。

    “Daisy.”

    她回头看着那台车,闻仲宇正冲她招手。她转头笑了笑,又继续往前走,这时后面传来鸣喇叭的声音,钟宣晴的心漏跳了一拍,她回头一看,一台车挤在闻仲宇的车后面,正准备要向停车场出口的方向出去。

    “我地有咩事都系出去再倾啦。”她犹豫了几秒,走到车窗边说道,“唔好阻住人地。”

    “都好,今晚我来接你啦。”他说着,发动了汽车。

    她立刻转过头去,松了一口气。后面的车子随之开过来,一个齐腰卷发的女生笑着摇下车窗:

    “你好!请问你系咪就系个位社工啊?”

    钟宣晴看着她,心里有些困惑,那女生自我介绍道:“我系警队PNC噶!你可以叫我Dahlia!”

    钟宣晴一下子恍然大悟。今天在向明哲的案件一次庭审完毕后,突然有一个自称是莫氏法律顾问的男人跑到正义女神像边挟持了莫聪。他声称莫聪不仅在出狱之后不思悔改,还害得其他与他有经济往来的公司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或有或无地牵涉入非法勾当之中,其中的涉案金额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想象。

    更可恶的是,他也因为一次在莫氏打官司的过程中,丢掉了饭碗——上次汇成和恒业因为地盘工人的事情而引起经济纠纷,甚至对簿公堂,这时候莫氏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转了一笔资金给他,结果警方查到那笔钱正是之前的一笔拖欠工程款。

    他知道是有人故意设计害他,但自己也不愿意再在那个乌烟瘴气的环境里做下去,所以辞了职,现在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法务。

    但这次钟宣晴的任务是去帮他兄妹俩,她看过,他的妹妹尚在读书。但是其实这个人的经济条件还可以养活得了两兄妹,之前的社工记录也显示他们有精神上的问题或是别的困难,那个人为什么要自揭疮疤呢?

    乐凰歌见钟宣晴不说话,又说道:

    “希望你可以帮到佢,唔港啦,我地走啦!”

    一辆叮叮车在她面前开过,旺角的人流都是急匆匆的。她转过街角,来到一家冰室。这里面人并不是很多,一个女生在里面端出一杯柠檬水,她看了看,确实这便是那个挟持人阿石的妹妹。

    “你好,请问系咪曲小姐?我系新来嘅社工,你可以叫我Daisy。”

    如此这般一番后,钟宣晴正准备将今天的资料拿回去整理一下,没想到一出门就看见了那辆车。

    “Sorry啊,Hugo。我仲有嘢做,你先翻去啦。”钟宣晴正要拦车,手被拉住了。

    闻仲宇抬起头看向她,眼睛里映出街角的路灯,如同一条被捡到的流浪狗看着新主人:

    “我唔会佐你好多时间,就十分钟啦,好唔好?”

    她听见车里的手机响了一下,提醒道:

    “你都系接完电话再港啦。”

    他的神情像忽然明白过来似的,立刻拿出手机挂掉,同时按了按车里的音响,隐约传出是她最喜欢的那支乐队的歌。

    “冇关系噶,Daisy。同埋你系一起嘅时间先最重要,我宜家咩电话都唔接。”闻仲宇说着,拿起一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戒指。

    一路上钟宣晴没怎么说话,车载电台不停地放着几首他们以前最爱听的歌,她回想起这段时间,才发觉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这么共处过了。但现在和闻仲宇共处总让她觉得有几分不舒服,他们就像缠在一起生长的树藤终于被人分开了似的,不知命运树的枝丫会不会又把他们带到一起。

    车停住了。闻仲宇拉起钟宣晴的手,又一次打开了那个盒子。

    “无论点都好,我发现我始终都系最爱你,离唔开你,我唔可以冇佐你噶!”他说着,自己先戴上了那一枚戒指,接着拉起钟宣晴的手,想给她戴下去,“Daisy——”

    钟宣晴猛地一用力,那只手从闻仲宇的手心挣扎着退了回来。她长出一口气,刚才的一刻让她觉得毛骨悚然,就像一只刚折断了翅膀的鸟从网中逃了出来一样。

    “呢D事情不如等返加拿大再港啦。”钟宣晴的睫毛随着眼皮下垂,如一片凋零的玫瑰,她看向闻仲宇,“点解你就系唔肯放低,我已经醒返啦,你都醒下啦,好冇?”

    拿着戒指的手僵在原地,闻仲宇的神情看起来欲言又止,他低头将戒指放回盒子里,又调整了一下座位,电台换了一首歌,车座上静静的,只有刚开完的海棠花簌簌落下。

    剃须刀的声音停住,他仔细擦干净了脸上的残渍,披着浴袍走了出来。

    “Daisy?”他循着楼梯一路走上去,叫着钟宣晴的名字,但没回应,也许她没听到,他这么想着,来到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门被打开,但里面的不是钟宣晴,而是菲佣Julia。

    “发生咩事啊?”闻仲宇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他一下子跑到楼下,钟宣晴的鞋子已经消失不见,而她的房间也已经干干净净,敞开的衣柜空空如也,一切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她根本没有来过,这个房间一直都只是空置,只是来了一个客人,而Julia刚刚只是帮忙收拾送客了而已。

    “点解你唔拦住小姐?”他睁开眼,质问Julia。

    “小姐话唔准话你知,佢到时会联系你噶。我真系拉都拉唔住佢。”Julia低着头回答道。原本站在衣柜前的闻仲宇回到房间,才看见桌面也被人动了。原本钟宣晴送给他的钢笔被打开,一枚戒指安安静静躺在里面,下面还压着一张信纸。

    “如果你真系爱我,听日十点钟机场见。”

    他反复看着那支钢笔,尝试用它写字,但发现里面的墨水有些凝固了,忍不住又拿起戒指紧紧捂在胸前,心跳开始变得剧烈,他只能起身踱步提神。

    白纸上,“daisy”的刻痕反射着台灯,他摸着那几个字,不知不觉想起那个空落落的衣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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