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后宅主事人一声令下,下边那些惯会看人眼色的,自是对施妤要出府这事,再上心不过,一应无处不妥帖。
只是……施妤看着面前一幕,哭笑不得。
蒹葭阁,就她、绿漪,青若三人。青若平日里得留在府中,那些蒹葭阁平日同各房的往来,吃穿用度,全是青若在管。她离不得。
思及就一个绿漪,能贴身伴随施妤。李氏对绿漪这个年纪尚轻的丫头,不大放心。
她应是应承了施妤出府,其他的也没落下。
这不,四五个护卫整整齐齐列在施妤面前,李氏甚至还从自己手旁,拨了个惯用的婆子。
这婆子,施妤时常能在熙景堂见到,是个胆大心细的主。若这行人这么跟过去,她今日的事,还成不成了?
心中一阵暖流涌过,她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扯过春杏:“杏姐姐,你纵是婶子最得心的人,今儿也得给我评评理。侯爷平日出府都没这般阵仗,怎妤姐儿就用上了?”
“这通身气派的车驾一出,不明所以的人见了,还以为我们长远侯府要怎么着呢!”
施妤望着面前的华丽车驾,长长叹了口气。
她出府,是为探事,不是别的,越低调越不惹人注目,越好。毕竟胡生不是小喽啰,这么惨死在京兆府里,京都官场必定迎来一场大震荡。
事关政事,她不好在明面上打听。这两日,话里话外,从青若、熙景堂下边人的嘴里,她探了几句,知外边风声鹤唳,着实紧张。
只是婶娘今儿这安排,也太夸张了吧?
她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春杏也实是没辙,只能拿“侯爷、夫人是关心您”来搪塞。
毕竟侯爷对于二小姐的事,如何放在心上,侯府上下几十双眼,有目共睹。更何况,二小姐不日出阁,嫁的还是相府,也是显赫门庭。
外出事小,但若真出什么事,那可是大事。
两人推脱不下,气氛焦灼,施梨听见动静,从住处赶了过来。
本就性子跳脱的人,走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还有我。”
话落,她抓住春杏的手摇了摇:“春杏姐姐,烦你跟娘亲说说,我也要跟二姐姐一块出去。这府里,除了二姐姐,我,就一个施繁、施景,我不爱跟她们玩。”
施繁、施景是大房、四房的孩子。大房、四房,乃老侯爷和老太君怄气,纳的小妾生的庶子。施梨自诩身份不一般,不同她们亲近也正常。
“哎哟,小祖宗欸!”
施梨一阵死缠烂打,春杏实在拗不过她,不想应承也得应承。这京都勋爵人家出了名的窜天猴,她可惹不过。
“奴婢应是应了,不过小姐你可别耍赖捣乱,要不,下次你再怎么求,奴婢也不会应了。”
“小姐你被夫人罚了,也甭想奴婢去救你。”
“好姐姐,就知你最好。别忘了替我谢过娘亲。”
春杏话刚落,施梨一阵撒娇告饶。
“那就说好了,二小姐带绿漪,你带上你的人。我再挑一个护卫。这么安排,二小姐您可别再拒了。”
春杏目光看向施妤,施妤只得笑着点头。
就这样,一行人分两辆车坐着,就这么出了府。
难得同施妤同乘一驾马车,施梨没让她的丫鬟、嬷嬷跟着,她上了施妤的车驾,一路叽叽喳喳。
“二姐姐,我对你好吧?”她向施妤使了个眼色,“我时刻帮你留心褚家的情况哩!”
“前两日,我玩捉迷藏,在娘亲房里的大柜子里睡着了,梦间,迷迷糊糊听见爹爹和娘亲谈话。前两句说什么京兆府尹死了,京都要大乱了,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没留神听。不过后边的,我可一句没错过。”
她向施妤挑了挑眉,一脸古灵精怪。
“我听娘亲说,过几日,咱们长远侯府一大家子,要去清水寺上香,到时候未来姐夫也会去。这事,还是他们褚家提出来的。”
“不过,他们也是时候主动了。若不是二姐姐你守孝三年,早就出嫁了。”
施妤听完这话,在施梨额头上敲了一记。
苦意,从她心间隐隐泛起。
成亲的日子越早,距离她脱离这个活了十六年整的小世界也越早。她穿越万千世界,早炼就一副金刚不坏的身心。
系统一时失误,同真实别无二致的时间流速,这些真切又温暖的人,硬生生在她冰封的心上,敲开一个口子。
在别离那日到来之前,她想为这些给过她温暖的人,尽可能多尽点绵薄之力。
外间风雪已停,天色却依旧阴沉,阴云密布。尚未查清的京兆府尹之死,给所有人心上蒙上一层阴霾。
风声起,雷霆欲至。
因胡生之死,京都戒严。长远侯府的车刚驶出几条街,离坊市还有一段路,远远见着昌平大街的白玉牌匾下,一众身着盔甲的军士,手执长枪,守在隘口。
这儿是出城、入城的必经之路,也是人来人往的交汇点。
施梨专心啃酥饼、吃糕点,施妤悄然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路上行人并不多,但来往的每一个人,面上都不□□露几分紧张之意。
隔着几丈,一懒懒散散的腔调响起,施妤放下车帘,眼,也垂了下去。
马车底铺的缠枝芙蓉纹毡毯,忽而变得耐看起来。
“让让——都瞎了眼么?敢挡在本大人面前。记住,出入的车驾,一驾不许放过。若出了什么差池,你们小心头上的脑袋。”
“是!”
再次听闻这个声音,一股隐隐的不安,从心口涌了出来。施妤心跳开始变快,一下又一下。
她开始有点窒息了。
是蔺兰相……蔺兰相这个难缠的家伙啊……
这人行事无忌,许是跟那伙江湖人士打交道惯了,作风狠厉。有人唾他为朝廷的鹰犬走狗,也有人鄙他为京都最不体面的那只饿鬼。
京都上流阶层,这些勋爵侯府人家,谁不是每日饮酒作乐,附庸风雅?
整日手沾人命的差事,乃是最不体面的脏事。
旁人不知真实的蔺兰相,施妤作为任务者,却是再清楚不过。
这人能凭懒散无状的作风,在六扇门这个同江湖人士打交道的地立住,凭的就是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
书中原女主低调如同阴影处的影子,这人光能凭借那股直觉,就能瞧出李霁的不对劲。
施妤回过神来,外间长远侯府的护卫,正递过牌子,与蔺兰相一行人交涉。
护卫口中的话,刚说几句,还没说完,被蔺兰相打断。
“笑话,长远侯府就不用查了?今儿是长远侯府,明儿是相府,再后日是其他皇亲国戚,我们这些食天子俸禄的,差事还当不当?万一胡大人,就是死在窝藏于这些车驾上的疑犯手中,你们谁当得起这罪责?”
“你,还是你?”
帽子一戴,手一指,方还有些犹豫之色的将士,立马挺直腰板。
“谨遵蔺大人教诲。”众将士异口同声。
车内,一直垂眸的施妤,终于缓缓将下颌往上抬。
上次碰见这人,托相府的福,没被逮到,这次……不好说了啊。
她一抬眼,果真对上蔺兰相雪亮、饶有趣味打量的眸。
这人的眼神,无丁点恶意,却瞧得人浑身不舒坦,犹如刺在挠一样。
施妤别开脸,头转至一旁,以帕巾覆面。她一旁,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的施梨,终于明白来者不善。
她唰一下将掌中糕点放下,嘴角芝麻屑都还未来得及擦。
“你这人好生无礼!我二姐姐可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你无缘无故掀开我们的帘,将我们长远侯府置于何地?”
施梨眼中像要喷火。她一个被侯府捧在手心的富贵花,哪知什么朝堂险恶?
一旁知道蔺兰相手段的护卫,脸都白了。
“施小姐……”舌尖滚出这几字的人,语调暧昧得像是在唤情人,“打搅。”
口中说着打搅,蔺兰相面上一丝不好意思都无。
施梨在一旁,见这个一身深衣、腰佩长剑的混账,居然敢无视自己,她一时间,更气了!
一气就开始口不择言:“我二姐姐即将要嫁的,可是褚相家二公子,现今入了翰林院,在太子身旁做日讲官。你若还敢不收手,我回府就告我爹爹,让褚二公子在今上面前参你一把。”
别看施梨人小,扯虎皮假虎威的事,可做的滚瓜烂熟。施妤是时按紧压在唇上的帕,喉咙里发出一声连一声低咳。
瞧着隐忍,又可怜。
一旁绿漪忙撤回直瞪蔺兰相的眼,递过水和丸药,施梨更是一脸心疼,对蔺兰相愈发吹鼻子瞪眼。
蔺兰相终是将车帘放下。期间,施妤一直别过脸,没有以正脸相待。
“你们家小姐,是做什么去?”他问。
外边车夫忙不迭回话:“禀大人,我家小姐身子骨弱,正是要去药铺。”
蔺兰相闻言眼神闪烁,摸了摸鼻头:“放行。”
不知为何,明明车里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柔弱千金,一阵风就能吹起,是个受不了他一掌之力的柔弱千金。
可蔺兰相总觉得这小娘子,身上有股不一样的气味。
褚相家的儿媳么?
忆起那日僻静小屋,被褚相打断的搜寻。他总有种预感,他和这小娘子,还会再会。
骏马扬蹄,车驾重新驶动。施梨终于长舒一口气:“这活阎王,等爹爹今日下值,我非叫叫爹爹参他不可。”
闻言,刚从咳意中恢复的施妤,拾起帕巾揩了揩嘴角,抬眸对施梨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