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娘子,李家郎君还在西厢等着,要将他带到府内吗。”
秦致看着父亲离开,听见侍女问话,这才收回了目光,“带他到西厅。”
她迈步朝西厅走去,刚走了两步,眼前就投下一片阴影。意识到是裴止跟在自己身后,她转身,抬头,盯着裴止道:“你到底想干嘛。”
裴止:“看望伯父。”
秦致指了指大门的方向,“人你已经看到了,可以走了。”
裴止垂眸,安静道:“我不想回家。”
秦致没想到他居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眼神微动,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话。她转身加快了脚步,把他甩在了后边,却没有阻止他跟上来。
“郎君,秦小娘子来了。”
李琛的眼睛亮了亮,转头看向门口,嘴角噙笑,“秦小娘子。”
他话音刚落,一道熟悉的人影跟在秦致身后,强硬地闯入视线。
看清那张脸,李琛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僵硬地凝固在了脸上。他一时间有些混乱,说不清是震惊更多还是困惑更多,下意识道:“裴...”
话说到一半,他硬生生把后边那个‘止‘字咽了回去,有些别扭地整理了一下表情,“裴将军...?您怎么也在秦小娘子府上?”
裴止仿佛没看见李琛精彩纷呈的脸色,平静道:“许久未见,前来看看秦伯父。”
李琛的脸色更复杂了。
秦伯父?
裴止不是和秦家关系势同水火么…他怎么来的秦府?还称呼秦公如此亲昵?
李琛看向秦致,她在裴止说了秦伯父几个字后默默翻了个白眼,却又没有出言否认。他的思绪顿时交杂在一起,竟半晌没有开口。
裴止把李琛的反应看在眼里,故意道:“清源公怎么脸色看着不大好?”
秦致的视线也跟了过来,疑惑道:“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没事。”李琛顿时回过神来,笑着对秦致解释道。
说完,他看向裴止,脸上的笑意还在,眼里的笑意却不怎么明显,缓缓道:“只是没想到会在秦府碰上裴将军,一时有些惊讶罢了。”
裴止表情未变,点了点头,“今日还要一同赏画,清源公不会介意吧?”
李琛提了提嘴角,“怎么会呢。”
秦致瞥了他们一眼,“我们先在府上转转吧。“
李琛立刻笑着回应,和秦致两人走出了厢房。他想了想,道:“秦小娘子可是养了些金雕?”
“是啊,你怎么知道?”
李琛:“圣人每年总能收到几只河西进贡的金雕,驯养有方,狩猎时俯冲合围,和主人配合得严丝合缝。他们都说,是秦小娘子十分喜爱这些猛禽,秦公才会废这么多心思命人每年驯养。”
“没想到你还对这些感兴趣呢,”秦致略微有些惊讶,“那你想去鹰舍看看吗。”
李琛笑道:“好。”
裴止走在两人后边,看着她们说说笑笑,神色莫测。
秦府的鹰舍在府邸后院的东北角,临近马厩,安静且开阔。
秦致走到中间的庭院里,环视一圈,皱了皱眉,心道:“请来驯鹰的鹘师又不在鹰舍。这人也实在够懒的,三天两头地看不见人,也是该和府上的管家说一声,敲打敲打那鹘师了。”
李琛则看着东边的隔间。院墙东侧立着三丈高的青砖围栏,高窗漏下三两束斜光,映出几团巨大的暗影。
一根根栖木上,蹲踞着沉默的猛禽。
右侧三只苍鹰收着灰褐色的覆羽,也约莫有人手臂高,而右侧的金雕比它们还要大出半身。也许是感觉到有生人靠近,几只苍鹰有些躁动地扑翅,金雕纹丝未动,凝成两道黑隙的金瞳却泛着寒意,紧紧地锁着来人。
李琛后颈一凉,下意识地想要退后,秦致却越过他,靠得更近了些。
那只金雕见到来人,神态陡然变了。它微微抖动双翅,低着头,发出一阵“咕噜”的低叫。
秦致解开将金雕束在栖架上的‘两开’,让它飞了出来。金雕舒展双翼,一双翅膀足足有六七尺长,盘旋在他们头顶,竟有种遮天蔽日之感。
李琛感叹道:“这金雕比我以往见到的还要大上许多,竟也能如此亲人。”
秦致扬了扬脑袋,脸上的得意很是直白,“这金雕我可养了七八年呢。当初在河西辽城,还是阿耶的副将亲手抓来了这只金雕的母鹰,我在一窝幼崽里一眼相中了它,驯养得可用心了。”
她又指了指那几只苍鹰,道:“这几只苍鹰就驯得时间不长,脾性烈得很。”
说完,她戴上护臂,吹出一声清脆的哨响。那金雕缓缓收了双翅,落在了秦致的右臂上。
“呼——还真够沉的。”秦致嘟囔了两句,眉头都在使力,看到金雕低下头凑过来,又笑眯眯地伸出左手抚摸金雕的后颈,对着李琛道:“你要试试吗?有我在,不会有危险。”
李琛看了一眼金雕锋利如钩的喙,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啊...谢过秦小娘子,不用了。”
他转移话题道:“这金雕可有名字?”
秦致:“赳赳。”
裴止:“赳赳。”
听见两道异口同声的话,李琛愣了愣。
裴止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戴上了护臂,走到秦致身边。他摊开手掌,上面竟放着几块肉条,那金雕低头轻啄,将肉条吃进嘴里,然后低下头,十分亲热地蹭了蹭裴止。
李琛知道,金雕夺食凶猛,若不是驯熟者,绝不敢轻易喂食。裴止既然知道金雕的名字,又主动投食,大概是和秦致一起养大的这只金雕,才会如此亲密。
想到这一层,李琛心里那丝带着些古怪的不舒服愈发翻腾,搅得他烦躁不安——裴止这么做,简直就像是故意要让他知道一样。
裴止这时却并根本没有注意李琛,他摸了摸赳赳,伸出右臂,对着秦致道:“我来吧。”
秦致哼了一声,还是让赳赳挪到了裴止身上。她抬起右臂,手肘微弯,前后扭动了几下,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倒抽了一口气,“嘶——赳赳现在真是重的不得了。”
“谁叫你喂食一点都不克制。”裴止的语气十分平淡,说的话也近乎数落,可眼神却始终落在秦致身上,近乎专注。
也许是阳光投在他的侧脸上,竟让人生出了他神情温柔的错觉。
李琛看着两人,那丝古怪的不舒服登时升腾到了顶点。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挪动步伐,朝秦致走过去,想要说些什么,打断这个瞬间。
可他刚刚走了两步,那只金雕就突地挺直脖颈,绒羽竖起,缩成黑线的瞳孔紧盯着李琛的每一个动作。
李琛的脚步猛地一顿。
秦致察觉到异样,立刻摸了摸金雕的后颈,安抚了一阵,这才对李琛道:“赳赳比较警觉,但它平时都是没什么敌意的,你可以靠近。”
裴止没有说话,右臂上就蹲踞着那只金雕,一人一雕的视线都定在李琛身上,那种带着寒意的凝视感竟有种说不出的相似。
李琛一时没有挪动步子。
裴止开口道:“有点累了。
”
秦致白了他一眼,“那你倒是表现的累一点啊,一副轻轻松松的样子,看着就叫人不爽。”
嘴上这么说着,她还是吹了一声哨音,让赳赳飞回了栖架上。
这时,一位通传仆役出现在围栏外,行了一礼,低头道:“禀小娘子,阿郎与萧侍郎欲赏《江帆图》,请小娘子携画和二位郎君一同到正厅品鉴。”
秦致听完传话,微微一怔。
这么快么?阿耶和萧侍郎谈话,应该不会只用这么点时间啊。
她脑子里思绪转了几圈,面上不显,只是颔首道:“知道了。”
说完,她想了想,看似随意地问李琛道:“你还想再看看这金雕吗?”
她可不想让李琛察觉什么异常,觉得自己好像要着急过去一样。
李琛笑了笑,神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方才已经看得十分尽兴,我们去赏画就好,可别让秦公他们久等了。”
他可不想让秦致察觉到自己兴致缺缺。
裴止站在他们身后,默默瞥了两人一眼。
三人随后带着侍女拿上画,朝正厅走去。
秦府占地近乎数百亩,府内重门叠户,廊腰缦回,几人从后院走到前厅,也用了一会时间。几人经过一水榭庭院,院里假山堆叠,泉石萦绕,李琛夸赞道:“这庭院设计的十分讲究,可是请了哪位大师布置的?”
秦致像是回忆着什么,有些怀念又骄傲地道:“是我母亲...”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李琛疑惑道:“怎么了...?”
秦致神情变得严肃,有些冷硬地比了个嘘声,低声道:“什么声音...”
裴止几乎和她同时停了下来,两人对视一眼,看向东南角。
一片静默中,只听见几声细碎的闷响,好像是…羽翼拍打的声音。
这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清晰,然后就是一阵铁爪抓挠瓦片的刺耳颤音。只见几只苍鹰停在屋檐上,仰着脖子发出尖锐的鹰唳,俯冲而下——
庭院内人人色变,顿时惊叫着四散,一片混乱。
秦致蹙眉,狠狠吹响一声哨音。一只苍鹰的脖颈一僵,半晌没有动作,过了几秒却又发出一声更加尖锐的鸣啸,扇动翅膀,有些狂乱地冲撞起来。
裴止立刻道:“这些苍鹰不对劲,躲起来。”
秦致突然转身,看向后面的侍女,急道:“画!”
几只苍鹰张开铁钩般的趾爪,几名侍女已被利爪钩住,几声惨叫后倒在了地上。夹杂在混乱的人群中的,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李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卷了过去,跌跌撞撞地被撞在一旁,有些狼狈地抬着胳膊护住自己。
秦致喊道:“李琛!”
这时,几名侍卫赶到,立刻拔剑和苍鹰周旋起来。
秦致和裴止二人夺下两把剑,冲进了最混乱的中心。秦致环视一圈,看见拿画的那个侍女正弯着腰,想要把掉在地上的画捡起来,秦致喊道:“别管画了!跑到厢房里!“
另一边,几名瑟瑟发抖地侍女围成一团,还没迈开步子,一只苍鹰猛扑了过去,眼看着利爪就要落到她们头上,秦致骂了一声,把手中剑塞到一个侍卫手里,将他腰间的长弓夺了过来,抽出一只羽箭向那苍鹰射去。
而拿画的那位侍女好不容易在一片混乱中将画捡了起来,丝毫没有察觉另一只苍鹰已盘旋在她背后。
裴止立刻冲了过去。
就在他要一剑刺过去的时候,离他不远的李琛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脚下一滑,就要摔倒在地。
裴止皱了皱眉。
下一秒,他没有犹豫,猛地将手中剑刺向了侍女身后的苍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