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

    李府。

    秦致刚过廊门,就看见李琛一瘸一拐练习走路的背影。

    他身旁站着一中年女子,一身墨绿色织金襦裙,浅绛色披帛柔柔搭在肩上,高髻上的金背玉梳斜插进浓密的乌发中,珠玉流苏垂缀在后边,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

    她微侧着身子,两手扶着李琛的右臂,侧脸露出的那一点眉眼尽是心疼,“琛儿,医师都说你这伤扭到了筋骨,要躺着休养才好,你怎么就急着下床走路呢。”

    李琛柔声安慰道:“阿娘,小伤而已,走一走没事的。”

    二人说完话,侍女这才轻声道:“夫人、郎君,秦小娘子到了。”

    李琛走路的背影一顿,下意识地就想转过身来,又慌张地整了整衣袖,有些发恼,“怎么没人提前通传?”

    他眼神撇过身旁的母亲,只见她不紧不慢地拂了拂袖口,一副毫不吃惊的样子,心下顿时了然。

    秦致自然也看懂了。

    李家虽有三子,但弟弟妹妹都还年幼,唯有李琛这个长子是李夫人亲手带大的,自幼就倍加宠爱。这次自家宝贝儿子在别人府上莫名其妙就受了伤,心中自然气闷。

    秦致也不计较无人通传,双手叠放于右侧腰间,微微屈膝,行礼道:“臣女见过夫人。”

    礼毕,她挥了挥手。让一位面容敦厚的中年男子上前,接着道:“这位是张医师,曾是家父的随军郎中,最善治理折胫之症。如若夫人不介意,张医师可每日辰时来府上医治,直到郎君痊愈。”

    那张医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又取出一药匣放在案前,“此乃秘制的乌麻膏,以酒化开外敷,是祛淤滞的上好膏药。臣家中也只留有这三盒,是节使特意命下官悉数带来,只盼郎君早日康复才好。”

    李夫人脸色稍霁,悠悠道:“还算有心。”

    李琛则客客气气地谢过秦烈,道:“秦小娘子当日也受了些伤吧?还特意来府上看望,辛苦你了。”

    “这是礼数,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李夫人警了一眼秦致,语气算不上客气,“我看她好好的,也不像哪儿受了伤。”

    李琛脸色一变,有些慌张地握了握李夫人的手,道:“阿娘,你不是说后厨特意做了我爱吃的鱼脍吗,你快去看看做的如何了。”

    李夫人有些不情愿,但是看到儿子带着几分恳求的眼神,心下一软,“好吧。”

    看着李夫人缓步离开,李琛有些歉疚道:“我母亲方才说的那些话并非存心,秦小娘子切莫介怀。”

    秦致摇了摇头,笑着故意道:“李夫人方才说什么了?”

    李琛一愣,看着秦致的表情,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关心道:“府上都还好吗?萧侍郎无事吧?"

    前日苍鹰逃出鹰舍大肆作乱,李琛混乱中摔倒在地晕了过去,也不知道萧伯甫听闻消息,就匆匆离去。

    秦致只是道:“萧侍郎和我父亲一起在前厅,隔得远,不曾被惊扰。“

    “那就好,”李琛想了想,又问道:“可查出苍鹰作乱的原因了么?”

    秦致认真道:“我父亲已派人前去调查那鹘师,等查出了事情原委,一定会尽快告知郡王和李夫人。"

    她知道苍鹰一事闹得动静不小,又事发蹊跷,不是一句意外就能敷衍过去的,就算李琛不问,郡王和李夫人也不可能就这么轻轻揭过,不如她先表态安抚,等查清真相了再想想编些什么话来塘塞过去。

    她心里默默想着,只字不提鹘师失踪的事。

    李琛的反应却不像被安抚了。

    他睁了睁眼,没想到自己的关心被曲解,得到了如此客套的回复,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未说完,他把那句‘我只是关心你’收回了肚子里,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口气,“我并非想要追究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朝廷政局动荡,萧相和李节使明争暗斗,万一萧侍郎在你府上出了什么事,对秦公和你百害而无一利。此事,还是要调查清楚才好。”

    秦致没想到他真诚地如此直白,往日里偶尔拿来敷衍的客气话,竟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李琛见秦致沉默,以为自己方才说的太过了,又解释道:“是不是我方才说了些不该说的?哎、我,其实我想说的只是,我担心你。”

    秦致愣愣地看着李琛。

    李琛脸一下红了。

    他怎么说怎么错,实在是恨不得把自己敲晕过去,什么也别说了。

    秦致垂眸,极轻地笑了笑,认真道:“谢谢你。”

    李琛目光短暂停滞在秦致脸上,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击中了。他嘴角扬了扬,柔声道:“你不必向我道谢。”

    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搅的李琛心有点乱,他低头掩饰片刻,眼角余光却看见府上的通传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正站在角落,似乎有话要说。

    他问道:“什么事?”

    那通传行了一礼,“禀郎君,裴家的小将军正候在西厅,说是来看望郎君的。”

    秦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眉道:“裴止?”

    李琛也明显有些惊讶,但片刻的恍神后,他表情微变,缓缓道:“让他进来吧。“

    裴止过了廊门,就看见李琛和秦致二人坐在亭下,说说笑笑。见到了自己,声音便弱了下去。

    秦致默默看了他一眼,可能碍于在别人府上,没有说什么,李琛则和往常一般温和,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他指了指他右手边的位置,道:“裴将军,请坐。”

    裴止垂眸,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看了一眼李琛的腿伤,开口道:“清源公伤势可好些了。”

    话是关心的话,表情却和关心没什么关系。

    李琛也只是笑笑,“本就是小伤,过几日就能好全了。”

    裴止嗯了一声,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石桌上,“这是军中用的乌麻膏,可化淤滞。”

    李琛眼神在小瓷瓶上停留片刻,又看了一眼秦致,意味深长道:“裴将军和秦小娘子真是默契啊。”

    说完,他让仆从将药收好,仿佛刚刚没说那句话一般,撇开话题道:“再过几日就是宸阳长公主的寿辰,你们可听说长公主打算举办秋猎来庆生?”

    宸阳长公主乃先帝幼妹,当今圣人的亲姑姑。当年长公主出生还没多久,母亲便因病离世,是先帝将她一手带大,兄妹感情深厚非常,即便是圣人即位后,也依然以姑母之礼相待,在一众宗室胄贵中,其尊荣也无有能及者。

    这次她卅五寿辰,长安城中的显贵皆会赴宴以贺,秦致、裴止和李琛自然也不例外。

    秦致道:“宸阳长公主是先帝亲自带大的,耳濡目染,自幼就喜欢射猎,倒也不奇怪。而且既然是宸阳公主要举办的,想必场面也不是一般秋猎能比的。”

    李琛颔首,不知为何看了一眼裴止,又看了看自己的腿,轻叹一声,道:“只可惜我腿还未好,届时不能同你们一起射猎了。”

    裴止掀了掀眼皮,瞥了李琛一眼。

    秦致则完全没觉得李琛说这话有什么不对,一挥手,直接道:“没关系。你想要什么猎物?我全都给你打来。”

    李琛看着秦致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真的?”

    秦致眯了眯眼,“怎么,你是不信我答应你的事,还是不信我能做到啊。”

    李琛憋笑,连连摇头,“我信、我信。”

    裴止就像以前一样,和她们两人一起就有一种自觉多余的不存在之感,只是这次更甚,二人的氛围甚至让他觉得有那么点不适。

    他开口道,说的话都带上几分寒气:“大话别说的太早。”

    “裴将军何出此言?”李琛嘴角还含着笑,神色却不那么温和了,“秦小娘子既然说她能做到,我相信就绝不是打诳言。”

    在说到后半段话时,李琛的神情莫名坚定。

    秦致对裴止挑了挑眉,“听见没?你别挑衅,有人信我。”

    裴止的那股不适感更重了,两人坐在一起的样子堪称扎眼。他压了压心里那股无名火,冷道:“既如此,那便猎场见吧。”

    秦致:“啧,以为我会怕你啊。到时候比试比试,看谁赢得了谁。”

    裴止:“行。”

    他站起身,不想再看这两人黏黏糊糊的场面,甩下两个字:“告辞。”

    说完,又看了一眼秦致,忍不住道:“你是要等到宵禁再走?“

    秦致纹丝不动:“你管我什么时候走。“

    裴止那张脸比往日还要冷上几分,他没说话,留下一个背影,和来时一样,匆匆地来,又匆匆离开了。

    而秦致也并不打算再留多久,就在裴止离开后,她便和李琛说了两句话,便骑马回府了。

    李琛一人坐在凉亭中,沉思良久。

    虽说之前隐隐约约有些感觉,但这次见面更加让他确定了。

    裴止和秦致的关系,绝不像他以前听闻的传言那般简单。裴止和秦致,表面上好像谁也看不惯谁,可矛盾和冲突中,又夹杂了一些寻常人绝不会有的那种熟稔。

    而裴止总是出现在自己和秦致会面的地方,也绝不像单纯的巧合。

    他手指敲了敲桌面,叫来一人,严肃道:“给我查清裴止这人过往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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