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图书馆“静音静心”的活动方案发给组长，江曈就关上了电脑，收拾东西时发现办公室内组长买的杨桃就她没吃，其他几个组员每人桌面都攒了一小堆果核。
心里盘算着去便利店买什么晚饭，和组员们道了别，江曈出了组织部办公室，推门出去看到走廊左右站着不少青协其他部门的同学。
组织部平常不忙，加上她是加入不久的大一新人，所以认识的人不多，加之她平日鲜少交友，所以几乎没和人打招呼。
这群人也无暇顾及她，他们边闲聊边将目光有意无意朝走廊右侧的教室看去，江曈也本能顺着他们的目光张望一瞬。
透过明净窗玻璃，整间教室被浓稠晚霞倾注，气质凛然的男生坐在窗边的位置，高大身躯闲散靠向椅背，高挺鼻梁被即将逝去的太阳渡上金光，手中正翻看着青协部的宣传册。
模样像是在等人。
从周围人的纷杂的信息中，江曈被动触及关键词。
陆渊。
大二。
金融系第一。
家境雄厚。
从不谈恋爱。
但想跟他恋爱的人很多。
……
不认识。
江曈收回视线，对挡在前方窃窃私语的女孩们说：“麻烦让一下。”
擦肩而过时不免听见她们口中的话：“陆渊好像朝我们看过来了！！”
少女的丰沛的情感透过扑通心跳传递，让江曈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这点弧度又很快压下。
临着楼梯的宣传部办公室传出急促争吵。
隔着窗户，她看到苏心橙正扯着袖子抹泪。
江曈眉心凝起，上前敲响了办公室的门，不等有回应便推门而入。
进门时留了个缝。
苏心橙背对门站着，面前的办公桌前坐了几个人。
为首的是宣传部的部长宋婧，显然对她擅自进门不满，凝着眉问：“有事？”
苏心橙闻声回头，见是她，眼泪流得更凶。
江曈走上前，轻环了一下她的肩膀，对宋婧道：“我是她室友，也是组织部的同学。”
说完她垂眸问苏心橙：“发生什么事了？”
苏心橙接过她递来的纸巾，“今天我们部门做校园绿化活动，副部长让我拍照记录南区，但组长让我跟大家一起铲草，等我铲完就只拍到收尾的照片……”
她话音越来越小，宋婧严声补上：“只有你没拍过程照。”
苏心橙攥紧纸巾看向组长：“可我都说了，是组长让我先去铲草的。”
组长连连摆手撇清，“我这不是没接到通知嘛，再说了，你有别的工作可以跟我说啊。”
苏心橙典型乖乖女，社团里随便一个资历深的说话她全盘接听，怕说多错多，出了事也习惯自己忍着。
江曈见她目光移到宋婧旁边坐着的人，唇瓣蠕动了两下抿成一道直线。
“还有别的吗？”江曈耐心问她。
苏心橙听着江曈沉着语调，突然就多了一点勇气，“副部长没有说需要全程记录。”
梁蕊闻声瞪大眼睛，亮出手机里的文件，“文档里写得清清楚楚，我诓你不成？”
江曈扫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这个文档发给心橙了吗？”
梁蕊手顿了一下，消了气焰下意识看向宋婧。
那就是没有。
见两人不说话，江曈也沉默。
“梁蕊从没犯过错，”几秒钟后，还是宋婧开口，盯的是苏心橙：“但你，小错断过吗？”
江曈笑了一下，“那也不能证明这次就是她的疏忽。”
梁蕊起身反驳：“难道还能是我的疏忽？”
“不是这个意思。”江曈朝窗外扫了一眼，又看向宋婧：“口头交接不可避免会遗漏信息，出了问题只让一个人负责事情只会越拖越大，但大家一起想办法肯定能更快解决问题。”
窗外挤挤挨挨站着看热闹的同学，虚掩的门已经开了小半。
宋婧嗓音沉下来，“那你想怎么解决？”
江曈问：“最晚什么时候出推文？”
苏心橙立刻说：“明天晚上。”
江曈微微朝宋婧倾身，神色真诚地建议：“我们互相召集四个人，明天上午将漏拍的区域分工拍完。”
“如果不行，那我们就在这儿耗着。”
-
清水从龙头倾泻，瞬间浸湿大理石池，苏心橙用湿漉漉的手背揉发红的眼眶。
“刚刚吓死我了，还好宋婧同意你的建议。”她瓮声瓮气撒娇：“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江曈关上龙头，拿纸巾慢条斯理擦手，问她：“那下次知道怎么办了吗？”
苏心橙愣了愣，回想刚刚在办公室的交锋：“要文档？留证据？”
江曈弯着眼睛点头。
苏心橙看着她素净清瘦的模样，看似文弱不经风，却好像真的能抵挡任何风浪。
她靠过去，亲昵挽住江曈的胳膊，“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啊？多贵我都请你。”
江曈不习惯跟人这么亲密，但没有甩开手臂，抬手看了眼腕间的旧手环。
快到吃药时间了。
“小事，不用你请客，我回宿舍吃。”
“又回宿舍吃啊。”苏心橙黏糊抱怨一句，但理解江曈的身体状况就没有勉强。
出了洗手间，走廊已经不剩多少人，苏心橙心情已然恢复如常，下楼梯时勾着脖子朝下层的楼梯看。
“看路。”江曈提醒，却被她搂紧手臂拎到扶手边。
男生漆黑干净的发尾在下层楼梯一闪而过，紧接着是湖蓝牛仔裙上，宋婧浓郁眉眼。
“我说陆渊今天怎么会来。”苏心橙凑到她耳边八卦，“原来是来找宋婧，怪不得宋婧刚才那么爽快放过我。”
她声音又压低一些：“你知道宋婧大一和他表白被拒绝这事吗？”
江曈茫然。
苏心橙继续说：“我听部门学姐讲的，陆渊这学期突然进青协，就是后悔了，想和宋婧试试。”
江曈眨了一下眼皮。
苏心橙看她毫无波动的神情，不可置信地问：“你不会连陆渊是谁都不知道吧？”
江曈抿了一下唇角，“现在知道了。”
而后话锋一转，她提醒苏心橙：“明天补拍还差两个人，别忘了去找人帮忙。”
“那你是答应帮我喽！”苏心橙连跳两级台阶出了办公楼，兴冲冲问她。
“送佛送到西。”
“你明天不是还得兼职吗？”
“明天下午，晚上回去备课就行。”
“呜呜呜。”苏心橙没什么边界感地挂她身上一秒，“要不我以身相许报答你吧。”
江曈笑得慈祥：“可我喜欢聪明的怎么办。”
苏心橙：“……”
惹眼跑车惊起一圈柳絮，后视镜内闪过女孩波澜不惊的侧脸，纤瘦手掌摸出一个口罩挂在耳后。
红灯，贺飞踩刹车，桃花眼转向陆渊时不忘对路过的美女抛了个媚眼，“你到底为什么要去这个劳什子青协？”
陆渊从后视镜抽回视线：“公益心觉醒了。”
知道他胡扯，也知道他不想说的事，没人问得出来，贺飞不再自讨没趣，只是——贺飞脸一垮，“陆少爷想献身公益事业，也不用拉上我吧？”
刚刚陆渊直接泯灭他的意愿，连带着他一起答应宋婧明日上午帮忙拍照，周日早起对贺飞来说无疑是个重击。
陆渊将玩到磨毛的宣传册随手一搁，“贺叔前天问我你最近都在干什么？”
想到横眉竖眼的老头，贺飞打了个冷颤，即刻谄媚：“当然是醉心公益了。”
红灯秒数过半，贺飞手痒拿起陆渊扔在操作台的宣传册随意翻看，蓦地瞥见一排字——
周六，组织部，整天，杨桃。
杨桃上重重划了三条横线。
-
桌上摆着打开的药盒和便利店买的餐食。
江曈拿着笔记本，指尖在表格中滑动，竖列找到时间，横列找到药物名称，将刚吃过的药一一划上对勾后，又将晚餐记录在册。
这是她肾移植后第三年的记录本，里面详细记录着她身体的各项数据，江曈翻到账单页，查看日历上的复查时间，和该补货的药物，又切到微信和支付宝的余额界面，眉心稍稍凝起。
但一想到明日是家教发薪的日子，她又松了口气。
胃口也连带着好起来。
菠菜拌面加无调味的鸡胸肉都吃完，江曈摒弃杂念打开明日兼职用到的讲义，边喝牛奶边备课。
牛奶见底时，一通视频电话将笔记打断，侧目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江曈手忙脚乱收拾讲义课本，统统塞进柜子里才接通视频。
“妈。”
见到她后，屏幕内钟秀疏离的神色变得温柔，“曈曈，吃过饭了吗？”
“吃了。”江曈将晚餐内容依次告诉她。
钟秀说：“没什么事，就是跟你说一声，上次你说好吃的南瓜糕，我又做了一些给你寄到学校了。”
“谢谢妈。”江曈笑着问：“爸呢，你俩这个时间不是该散步了吗？”
还没等钟秀回答，江建春从厨房里出来，手臂上还沾着泡沫，显然是刚洗完碗，他凑头到屏幕里说：“这就下楼了，你等会儿也别忘了简单运动运动。”
肾移植后的注意事项，爸妈不比她操心少，江曈点头，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就准备在宿舍内溜达几圈。
“我周末又找了个活儿。”江建春突然压低声音，逗小孩一样对她说：“曈曈猜猜看是什么？”
喝牛奶的动作顿住，江曈咬着吸管含糊问：“是什么？”
“在渔具店帮忙。”江建春狡黠一笑，“既能和渔友们交流经验又能赚钱，你说是不是一举两得。”
冰凉液体梗在喉咙，江曈勉强扯了一下唇角，到底没笑出来。
八十年代初的高材生，毕业就进入城内最好的高中教学，讲台上站了二十多年的风骨，现在要为了病秧子女儿弯腰陪笑去做推销了。
气氛凝固，钟秀拍拍江建春的手臂，柔声对江曈说：“开渔具店的宋叔你之前见过的，跟你爸好多年的朋友了。”
“说是兼职，其实就是过去陪你宋叔说说话。”江建春补充。
江曈心乱如麻，揪出关键信息：“爸，你们单位让在外面兼职吗？”
“别人问起来，我就是在你宋叔那儿帮个忙。”
江建春轻松的语气没能打消江曈的疑虑，即使爸妈不止一次嘱咐过她不要担心钱，她还是说：“大学课余的时间很多，我可以去兼职——”
“不行！”
江曈话没说话，就被江建春打断，他双手做出安抚的动作，不知道是安抚女儿还是在安抚自己，瘦削脸颊紧绷着，缓了几秒才低声说：“爸爸真的不忍心你拖着这幅身体即上课又操心赚钱。”
……
室友们回来时，苏心橙已经和另外两个室友商量好明天帮忙拍照的事，宋婧将明天要参与的人都拉进新建的微信群，确定了明早集合的地点和时间。
苏心橙在八卦方面敏锐惊人，指着最后进群的深色头像笃定：“这个账号肯定是陆渊。”
“真的吗？”刘明冉面露惊讶。
和陆渊同系的黄妍也推了把眼镜：“我怎么听说陆学长除了上课几乎不来学校呢。”
江曈毫无兴致，戴上耳机强迫自己进入工作，中性笔在纸张上列下来的字迹，仿佛一个个陈列在纸上的钱币。
她终于吐出一口浊气。
思虑过重的下场就是没能准时按照生物钟起床，江曈快速洗漱，随便捞了件外套就和室友出了门。
集合点在南区操场，日光大剌剌铺满整个跑道，江曈的皮肤忌晒太阳，她没穿防晒衣，只好将衬衫的袖子放到底，口罩也戴好，想着一会儿活动起来找个阴凉的地方。
分配任务的是梁蕊，朝她们看过来的目光还带着昨日冲突的敌意，人还没到齐就轻飘飘发号施令。
“苏心橙，江曈，你俩去操场拍照。”说完，她还假装体贴一番：“这样你俩也不用来回挪地方了。”
昨日铲草清扫的工作都已完成，她们只需要查漏补缺拍拍照，而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威力还不大，江曈不想为这种小事争吵，点头应下，穿上志愿者马甲叫上苏心橙去操场。
苏心橙鼓颊负气，口中小声嘟囔：“梁蕊绝对是存心报复。”
但她孩子心性，上一秒生气，下一秒就被前方两道逆光走来的身影转移了注意力。
走在前面的男生很高，刺目日光勾勒出他宽阔身形，走近了能看到他浓密睫毛半压，从她们身侧走过时撩了一下眼皮，目光还没对上，远处倏地传来一道明亮嗓音。
“陆渊。”宋婧伸出手臂遥遥招呼，“来这边。”
几株遗漏的杂草苗被苏心橙连根拔起，语气兴奋中带着点幽怨：“陆渊居然真的来帮宋婧的忙。”
江曈撑开垃圾袋，随口应：“你昨天不就知道了。”
“知道是一回事。”苏心橙撇嘴，“但看见就是另外一件事了，我就是惊讶陆渊这样的高岭之花也免不了俗喜欢宋婧这样的女生。”
看她痛心疾首，江曈没忍住笑了一下，目光不经意扫向场外，毫无预兆撞上一道浓墨似的眼眸。
四月艳阳天，她后颈无端发冷。
视线错开，江曈低眼专注给摆出动作的苏心橙拍照，调整过曝的画面时，身后突然被阴影笼罩，她疑惑侧目，近距离看见深潭。
陆渊垂眼在她工牌上扫了一眼，目光再次上移时变得刻意缓慢，审视猎物般，从女孩只露出一截的纤细脖颈，到过大的口罩下露出小半晒红的脸颊，纤薄眼皮内嵌着双偏浅的瞳仁，毫无戒备地看人。
脆弱。
愚蠢。
陆渊松开牙关，叫她：“江曈。”
江曈下意识出声：“嗯？”
男生冷眸扫过她，朝西侧阴凉大道抬了抬下颌：“和我换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