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身走出五百米，苏心橙还捂着发烫的脸颊，三步一回头地朝身后望。

    “陆渊居然主动来帮我们欸，我以为他肯定注意不到我们这种小透明。”

    江曈将耳后松垮的口罩带打结，声音闷在收紧的无纺布，“雷锋精神觉醒了吧。”

    苏心橙捂住心口，“感谢雷锋，能让我近距离观察到陆渊的帅脸。”

    西侧灌木丛下的长椅拔出一个人，是今早和陆渊一起来的男生，带着一身的浪荡气质，扬声开好友玩笑：“陆少爷换去操场干嘛？是想离宋婧近一点吗？”

    贺飞嗓音嘹亮，一句话响彻操场，苏心橙环顾四周，操场区域紧挨着宋婧负责的礼堂，刚燃起的少女心丧了气，“雷锋要哭了。”

    “不会。”江曈笑着抹了一把额头薄汗，被林荫道上的微风吹得身心舒畅，“君子论迹不论心，还是值得感谢这位陆学长的。”

    陆渊眯眼看向远处树下，女孩伸手将碎发别在耳后，露出戴着口罩的侧脸，自始至终没回头。

    腕骨一动，他隔空将手中铁铲插入脚下泥土，离贺飞的板鞋只差一厘米。

    贺飞嬉笑拔出铁铲，一张嘴仍没个正形：“宋婧刚刚看你的眼神快柔出水了，我也是见不得美女难过，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

    陆渊掀眼，“下次拿你自己开。”

    江曈做事不喜欢中途休息，拍照铲草都不是多复杂的事，她带着苏心橙一气呵成将负责的区域搞完，一看时间才十点半，离集合的时间还有一段距离，询问得知刘明冉和黄妍还没忙完，两人动身过去帮忙。

    四人很快结束工作，再回到操场，宋婧和梁蕊正在检查他们拍的照片，贺飞赖在一旁的躺椅玩手机。

    少了一个人，苏心橙下意识问：“陆渊已经走了吗？”

    宋婧抬头撇了她一眼，撂下句：“他去买水了。”

    “矿泉水可以吗？”

    突然传来的一道凛冽声线，让他们几人下意识回头，陆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左手提塑料袋，右手拿着一瓶矿泉水已经朝她们递来。

    站在最后的黄妍忙伸手接过，“可以，谢谢学长。”

    没等陆渊躬身拿下一瓶，贺飞懒洋洋起身，展臂捞过陆渊手中的塑料袋，替平日里厌倦和女生接触的好友献爱心：“你歇着吧。”

    最后一瓶水递到江曈身前，江曈拿着手机顺手接下。

    贺飞桃花眼一眯，看着她破皮掉漆的旧手机没过脑评价道：“这破手机，看着跟老古董似的。”

    话音一落，其他几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尴尬，苏心橙鼓着脸贴到江曈身边，“哪里破了，我看好得很。”

    江曈却大方地笑了一下：“我爸几年前的旧手机，还能用。”

    苏心橙不解气，抬眸朝贺飞后脑勺刮了一记眼刀。

    贺飞被人奉承惯了，没觉得自己说错话，正笑嘻嘻拧瓶盖，额头倏地被一个空了的矿泉水瓶砸上脑门儿，他哎呦一声捂着额角不解看向凶手陆渊。

    陆渊睃他，“瓶子扔垃圾桶，你滚过来。”

    江曈抿了一口冰凉的矿泉水，余光看了陆渊一眼又很快收回。

    宋婧检查完照片，没有拿贺飞拎着的塑料袋里的水，而是抬头问陆渊：“今天谢谢你来帮忙，我请你吃个饭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宋婧这是想和陆渊单独聚餐，江曈招呼舍友们回宿舍。

    陆渊却说：“一起吧，大家都辛苦。”

    宋婧笑容愣了一瞬，又爽快答应，转头问：“大家想吃什么？我们可以先商量商量。”

    贺飞提议：“吃火锅吧。”

    已经临近饭点，火锅是最快吃上饭的选择。

    “南门新开的那家川渝火锅好像不错。”梁蕊附和。

    都是年轻人，聊到吃，一下打来了话匣子，只有江曈没参与讨论，她把手机放进口袋，一副随波逐流的模样，一开口却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苏心橙立刻拉住她的手，知道她的顾虑，体贴道：“我们可以点鸳鸯锅，店里也有清淡点的主食你可以吃。”

    江曈摆摆手，坦言道：“我这个月生活费紧张，而且我等会儿还得去做家教，真的不去了。”

    她不爱和别人出去吃饭，她身体状况出去总要人照顾，别人嫌麻烦，她也愧疚，干脆就独来独往，图个清净。

    但这次她给出的理由也确实不假，上次复查她听医生的，将抗排异的药换成了进口的，原本正好的生活费变得紧张。

    她这番坦诚的话，其他人听了着实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和她就此分开。

    陆渊看了一眼女孩瘦削单薄的背影，拇指下意识在残缺的食指指甲上捻了捻。

    他心不在焉，看口型才分辨出宋婧说什么。

    “下周五是你生日吧，想好怎么过了吗？”基于刚才陆渊的决断，宋婧试探道：“要不要办个生日派对，多叫点同学一起玩？”

    贺飞哂笑，心想这宋婧追人连喜好都不打听清楚，陆渊什么时候过过生日，还多请点同学，陆渊此人最讨厌有人围着他转。

    “可以。”陆渊突然侧目看他，“你多请点人？”

    贺飞嘴巴半张，顿了几秒才如梦初醒：“陆少爷别把人轰出去就行。”

    -

    回宿舍吃了药，拿上上课的资料，江曈去食堂吃了碗面就去校门外坐公交车。

    正值周末正午，位于江城市南郊的大学城也难免堵车，要坐的43路遥遥卡在两条街后，江曈留出的时间充足，神色平静掏书出来看，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公交车的进度。

    垂眼时，余光扫到一辆车型流畅的漆黑轿车，正卡着车流缝隙丝滑卡进停车位，微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牵引着江曈转头去看。

    不认识的车标，却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干净车窗反射几片耀眼日光，其他位置深墨如海。

    她转回头，心想可能是曾在哪浏览过这台车，因为外观实在漂亮才在她的记忆中停留。

    公交恰时到站，她快速把书塞回帆布包，脚下加快速度，争上第一批乘客挤进了车厢。

    四周鱼群一样人超43路公交车汇涌，车内已经挤压收紧成罐头，陆渊指尖轻点方向盘，在开着冷气的车内隔岸观火，女孩抻直纤白手臂，手掌紧紧抓握横亘在座位上方的黄杆，又被推挤着朝公交车内挪动。

    如此反复，掌心突然松开，女孩找准时机落座空位，鸭舌帽下扎起的发髻松乱，蔫答答垂在脖颈。

    车门即将关闭，一个孕妇最后挤上车，被卡在门内喘气，厚重轮胎滑动不过一秒，孕妇的手臂就被人捞起，女孩冲破挤挤挨挨的人群，站起来和孕妇调换了位置。

    刚站稳，公车就碾过减速带，她一个趔趄，连人带包被甩上车门，陆渊看着她快速抓紧扶手站稳，公车随即驶离站点。

    嗤笑声在密闭的车厢格外明显，陆渊拿起手机取消免打扰，群里消息叠成山，贺飞单独发来好几条语音。

    “你什么急事，吃饭都能耽误？”

    “派对在你家别墅办吧？我刚在群里一说，有很多人要来……”

    “刚给元也酒吧打电话借点调酒师服务员，老板说最多能来一个调酒师。”

    ……

    “宋婧说她能召集社团的人做兼职，你看怎么样？”

    陆渊看着已经不见公交车影子的街道，对着听筒回了条语音。

    “一人一千，人要招够，别临时乱了场子。”

    随后他滑动着聊天界面，找到秦姨，指尖轻点发出去一条消息。

    -

    秦姨今天过分热情，果盘堆成小山端进来，还附带一盒热好的牛奶，见她接下，又柔声补充。

    “有什么需要就叫我，不用跟阿姨客气。”

    江曈弯着眼睛点头，牛奶放到桌上，先给秦姨的儿子董锵上课。

    关门声轻微，将秦云舒略带忧愁的眉目遮住。

    虽然上的是江大，但江曈的成绩不算拔尖，也就占个英语成绩优异，上学期开始找家教兼职，家长们一听她的总分面露难色，最高一家也只开到八十五一小时。

    如果不是秦姨通过兼职群打来电话，再廉价的时薪，江曈估计也会去做，毕竟她没什么选择。

    秦姨的儿子快中考，英语成绩懒得一塌糊涂，是在单词上写拼音标注的程度，因为找得急，秦姨开的薪资很可观。

    一小时一百五，每周两小时，一个月就是一千二。

    为此，江曈每次上课从没分心吃过秦姨切的水果，如果有必要，她拖半个小时精讲一些难点也是常有的事。

    今天也是照旧，等给董锵批完卷子，已经超出原定时间二十分钟。

    江曈拿出手机，发现秦姨这次没有提前把这个月薪资发给她，她凝神起身去到客厅。

    秦姨坐在沙发温声叫她，“小江老师，过来坐。”

    江曈坐过去，浅笑着问：“秦姨，这个月工资还是转到微信吗？”

    秦姨目光闪躲一了下，又很快和她对上，面上愁容尽显：“锵锵爸爸这趟车出了点小问题，钱估计得等下个月才能拿到，我这边也问过雇主了，工资得按合同时间结……”

    江曈咬了一下嘴唇内侧的软肉，环顾这个位于江城外环的老破小，不大的二居室四处透露着风尘仆仆的破旧，跑大车的丈夫，做保姆的妻子，这个家唯一舍得花钱的是希望，所以才会用不算便宜的价格给儿子雇家教。

    秦云舒操劳过度的十指在桌上局促地绞尽，几秒钟后，她听到小江老师用安抚语调说：“我理解的，您等钱到账了转给我就行。”

    回程的公交车上空空荡荡，江曈坐在靠窗的单人位，看着黑黢黢的夜色发怔，手机里的余额已经会背，不需要再专门打开查看，江建春上个月给她多转了两千块，让她去买部新手机，当初手术贷的款还没还完，江曈不能收。

    就算真的收了，也不会去买手机。

    两千块——

    可以买她两个月的命了。

    一进宿舍楼就听到寝室传来的欢声笑语，进门前，江曈双手拍了拍双颊，让耷丧的神经提起一些，推开门，同班不同寝的好几个女孩都聚来她们寝室说笑。

    江曈牵起嘴角和大家打招呼，被苏心橙投喂满手的健康小零食。

    唇边弧度不自觉加深，她坐在椅子上，边吃边听她们聊，刘明冉让她看江大学生私下建的q｜q群，黄妍细心帮她把对话框拉到话题顶端。

    江曈咬着腰果，对着屏幕念出来：“陆渊十九岁生日派对……”

    “重点不是这个。”别寝同学解释道：“听说去生日会的人数爆了，陆渊直接在学生群里招兼职，一晚上一千，刚才群里接了好长的龙。”

    江曈顿顿咽下腰果，“下凡的散财童子啊。”

    指尖猛然一停，她意识到什么：“现在报名兼职还来得及吗？”

    苏心橙快速翻动对话框，最后一个报名的人是在半个小时前，接下来的消息里都是讨论当天玩什么。

    “不会截止了吧？”

    “陆渊也没说啊。”刘明冉鼓舞，“你先发发看。”

    江曈已经编辑好了信息，直接点了发送。

    因她突如其来的消息，群里的热闹一下沉寂，江曈心口莫名发紧，几秒钟后，一个深色头像跳出来：

    【现在报名截止】

    是陆渊。

    江曈胸口倏地松气。

    空气沉滞的房间里暗无天光，荧幕上的默剧演到尾声，陆渊将烧到指尖的猩红烟蒂捻进烟灰缸，漆黑瞳孔看着那点火星彻底熄灭，面无表情抬了一下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