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指定的生鲜超市和别墅的位置截然相反,江曈在宿舍计划好路线才出门,加之路上堵了一会儿车,等到超市,比原定时间晚了半小时。
这家位于南郊最大商场的进口超市,陈列整洁货物鲜美,顾客少而精,和公交车上拥堵的景象天壤之别。
江曈顾不上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打扮,拿出手机翻到陆渊发给她的购物清单,推车进去找食材。
等清单上的食材一一划掉,购物车就满载,结账时顾客忽然多起来,江曈推车排在不长不短的队伍末尾,这会儿才想起来刚刚只顾着拿,没仔细看价格。
她拿起购物车里的一盒苹果,两颗,九十。
不死心,她又拿起两盒巴掌大的牛排,三百六十八。
呼吸顿住,天地间忽然只剩收银员扫码时的滴滴声,每滴一声都让她胆战心惊。
陆渊昨晚并没有说明采买食材的钱由谁出,那就是还有商量的空间。
队伍前方还有三个人,江曈快速翻看了一下购物车内各个商品的价格,快速算了一下就给陆渊拨去了语音。
陆渊接得很快,“到了?”
“还没。”江曈抓着购物车把手,“在超市刚拿完东西。”
不等陆渊说话,她又继续道:“这家超市离学校好远啊,公交车开了二十多分钟,下车又走了八百米。”
男生并没理会她的诉苦,“那现在可以过来了?”
“还不行。”
“?”
“还没结账,”江曈定心坦言:“差不多得两千六,我先来找你要钱。”
陆渊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奈,“没说不报销。”
“还是不行,”江曈无视前方女人转头打量她的目光,“我现在没这么多钱。”
挂了电话,陆渊直接给她转了五千。
坐上公交车,江曈第一时间把装满贵族食材的双肩包护在怀里,然后把在超市结账剩余的钱转回给陆渊,顺便把小票拍照一同发给他。
有了上次的经验,江曈这次很快摸到陆渊的家门,这次别墅大门关着,一楼落地窗没拉窗帘,空旷的客厅不见人影。
门铃按响几秒钟,陆渊拉开大门,拆了一双新拖鞋让她换上。
上周来时别墅内已经布置完毕,加上攒动的人群,让她对陆渊家的印象是有生活气息,今天一来才发现完全不是那回事。
去掉装饰和同学,别墅内除了灯光是暖的,其他软硬装修皆是冷色调,本就不多的家具四周不见一个装饰物,哪里都干净到一尘不染。
整个房子和他本人的气质高度相似。
江曈卸下双肩包,拎在手中不知道该放哪,陆渊指了下厨房的岛台,“东西放过去。”
江曈“噢”了一声,将食材拿出来整齐放在岛台,又重新背上包,对正在挽衬衫袖子的陆渊说:“没别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走到岛台边,陆渊的衬衫已经挽在手肘,“留下来吃饭。”
江曈愣怔一瞬,“……我就不用了吧。”
陆渊利落拆开牛排的保鲜膜,语气不容置喙,“跑腿虽然没工资,但也算打工,作为雇主我得了解你的底细。”
底细。
江曈在心里默默咀嚼这两个字。
她有种被陆渊当成犯人的错觉。
这种感觉不好受,江曈以牙还牙,“是,我也得了解你的底细,毕竟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最容易出事。”
陆渊忽地附身,掌心撑着岛台,形成一个将她半包围的姿势,“现在害怕晚了吧。”
江曈微笑:“谁害怕还说不定呢。”
陆渊黑眸微压,“那我确实得好好查你。”
江曈耸肩,“既然我们都有这个需求,那就我先问吧。”
“学长平时都是自己在这?”江曈决定先从简单的问题入手,“不和爸妈住一起吗?”
陆渊神色未变:“爸在精神病院关着,妈跑了。”
“……”
江曈哑火,搓了把脸,诚恳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陆渊挑起眉毛,“还有什么要问的?”
江曈忙不迭摇头,主动请缨,“我来做饭吧。”
陆渊已经剥起了洋葱皮,“你会吗?”
江曈没做过,但自认会模仿,脸不红心不跳地答:“会吧。”
陆渊睨她一眼,显然不信,“你打下手,有忌口现在说。”
江曈条件反射,说出一长串饮食禁忌。
“这么挑?”
江曈心里嘀咕,又不是她想留下来吃饭,面上只简单解释:“以前动过一个……小手术,吃饭确实会麻烦一点。”
她不是故意隐瞒病情,只是觉得修完表以后和他应该不会再有交集,没必要交浅言深。
陆渊也没多问,躬身开火,橄榄油只倒了平时的一半。
说是打下手,整个做饭期间,江曈拢共没干几件事,几乎是站在旁边等候陆渊发号施令,因此间接看完了陆渊整个做菜的过程。
男生神色懒怠,手上动作却利落,切菜、煎炒、摆盘的动作一气呵成,卖相一流,香气扑鼻。
炒下一个菜的间隙,陆渊会让她把炒上一个菜用的锅洗干净,锅放进水池,一接触水流就蒸腾出滋滋白气,江曈没防备呛个正着,捂着嘴咳嗽两声,一抬头陆渊正冷眼看她。
江曈垂目抿唇,快速把锅洗好擦干放回灶台,谦卑态度任谁看了都不忍心说重话。
菜都端上桌,江曈和陆渊相对而坐,两人沉默无声吃完饭,陆渊率先放下筷子。
“我从小生活在江城,你呢?”
“滨州。”她没说曾经来江城做手术的事,只说:“大学才来这边。”
“父母是做什么的?”
陆渊既已经回答,江曈也没什么好隐瞒瞒:“我爸是高中数学老师,我妈在舞蹈机构教舞蹈。”
男生轻嗤:“书香门第。”
江曈听他轻视的语调蹙了一下眉,但没说什么。
陆渊继续问:“什么样的机构?”
老家大街小巷都有的各类培训机构,没什么稀奇之处,但陆渊的表情显然完全没见过。
“就是私人经营的培训班,靠招生盈利的。”
“老师只负责教课?”
江曈摇头,“除了教课,还得招生,节假日要办活动,打扫卫生也是轮流做。”
陆渊靠着椅背,睫毛半压看不出情绪,“辛苦钱。”
确实辛苦,钟灵年纪不小,机构老板见她基本功扎实,加上舞蹈学院的学历,破格让她去工作。
江曈见过她大夏天和机构一群小姑娘在小学门口招生,烈日炎炎下钟灵拿传单和同龄的学生家长攀谈。
轻唔一声,江曈忧愁叹了口气。
“你跟你妈关系很好?”
陆渊手腕搭在餐桌,身体凑近她一些,瞳孔一瞬不瞬盯着她。
江曈点点头,联想到他口中的“妈跑了”,想来是羡慕她和母亲的情感的。
她绞尽脑汁思忖几秒,安慰一句,“别灰心,等你未来组建了新家庭,一样可以很圆满。”
陆渊眼睛瞬间眯了起来,水杯重重搁在桌面,发出沉钝地一声。
江曈吓一跳,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陆渊站起身,冷声撂下一句,“把碗刷了再走。”
视线撇到餐桌后的嵌入式洗碗机,为了缓解剑拔弩张的气氛,江曈小心翼翼问:“洗碗机怎么用?”
陆渊低眸扫一眼亮着灯的机器,“坏了,用手刷。”
江曈没用过,毫不怀疑地点头。
陆渊恶劣加码,“地也拖一遍。”
江曈点头,语气比平常要软上许多,“好的。”
看着她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胸腔淤堵的火气没能消下,有越烧越旺的趋势,陆渊转头上了楼,恨恨捋了把头发。
待高大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江曈唇角弧度下降,淡定说了一句,“幼稚。”
-
使用过的餐具没几样,地板本就干净无尘,江曈一刻钟就收拾完毕,从包里拿出药吃了才走。
五分钟后又返回了别墅门前。
春雨不讲道理,轰隆几声,豆大的雨滴就打湿她的肩头。
江曈忽地想起,自己借陆渊的那件衣服,早已洗干净晾干,却忘记带来。
现在又得借把伞了。
门铃再次按响,这次过了一分钟门才被打开,陆渊先是略过她看门廊外的骤雨,明知道她为何返程,视线落在她脸上时却没说话。
“能……借把伞吗?”江曈擦了擦沾上雨水的额头,“下次连衣服一块儿还你。”
“衣服扔了就行。”陆渊从伞架抽出一把长柄伞递过来,并没有说明这把伞的最终归宿。
江曈伸手接过说谢谢。
声音被逐渐响亮的雨声盖住。
江曈撑伞才迈下一节台阶,就听陆渊在身后叫她。
她回头,隔着雨帘看他没什么表情地开口,“我有事回趟宿舍,你要坐车吗?”
“要。”识时务者为俊杰,江曈立刻返回门廊。
陆渊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身衣服,黑色冲锋衣拉到顶,高大身形快要隐入雨夜,锋利下颌朝她抬了抬,示意她打伞。
江曈把伞举高,将他罩在伞内,一起踏进了雨里。
自动门缓缓打开,车库内整齐停着两排豪车,陆渊拿钥匙解锁最近的一辆,江曈收伞,跟他一起坐了进去。
轿车引擎低鸣,江曈目光扫到后视镜,撇到还未关闭的车库内一辆流畅漂亮的漆黑轿车。
心里刚产生一丝异样的感觉,再一看其他车辆,各有各的漂亮,她放松精神收回视线。
一路无言,车里气氛比空无一人的街道冷清,说多错多,比起不知道哪句话说错惹到大少爷生气,江曈乐得安静,干脆拿出手机做小组作业。
但还是碍了陆渊的眼。
红灯停车,陆渊眼刀扫过她的手机屏幕,“你挺悠闲。”
“……”江曈没有收起手机,真诚提议,“下次再有这种情况,我可以开车。”
说完她还认真补上一句,“这我真的会。”
陆渊懒懒掀眼,“你最好是。”
几句话将僵滞的气氛破了冰,轿车驶入江大所在的大学城。
下一个十字路就到分叉口,直行到西门,左转到南门。
轿车驶进双行道,陆渊随手拨动左转灯。
江曈提醒,“男生宿舍在西门。”
陆渊没说话,将灯拨回来,直行到了西门。
江大西门历史悠久,建设老旧。
偏低的地势被吐槽到上过热搜,雨下得太急太大,积水从下水道溢出,蔓延整条主干道。
陆渊进校门后在男生宿舍楼下停车,江曈已经将安全带解开,扭身打开车门时似是想到什么,又转过头。
清亮嗓音盖过雨声,江曈看向他的目光温润有光,“今天是我不对,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过,行吗?”
陆渊看着污水横流的街道,敷衍地点点头,看着她打开车门一脚踩进水里。
车门关上,陆渊喉咙滚动,目光移向车窗外的身影,泼墨晦暗的夜色下,身材削瘦的女孩撑着把大一号的伞,踩着没过脚面的污水大步朝前走。
后方又进来一辆车,哗啦激起一层波澜从陆渊车边掠过,又停在不远处的江曈身旁。
陆渊拧眉降下车窗,眼睛盯着前方那辆车。
一男的,把头伸出车窗,“同学,我设计院的,上车吧,带你一段儿。”
陆渊看到江曈露出夸张到谄媚都不为过的笑容,“太感谢你了,真是帮大忙了。”
说着她甚至没有查证身份,就钻进了陌生人的车,车屁股一晃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升降杆再次抬起,门卫面露疑惑,看着这辆在宿舍楼下停了没一会儿的轿车又开了出来。
正想询问一番。
却被半降下的车窗内,男生冷白凌厉的臭脸吓到。
“见鬼了。”门卫喃喃,忙关上了门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