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巷遇伏

    孟冬辞自来临邺,这是第二次出别院,虽还认不清路,但上次与元珵一道出来,走的都是宽敞的主街,可此处却是个小巷。

    小巷逼仄,马车进了巷子便只能前行,只听先跳下车查看的林融霜喊道:“阿姐!前头是死路!”

    孟冬辞还没应声,耳边便有什么呼啸而过,跟着‘咔’的一响,一支银色的小箭就钉在她方才坐着的位置,箭尖劈开朔风的嗡鸣在车厢内荡过一圈,尤似琴弦崩断的震颤。

    “小心弩箭!”林融霜声音先至,然后一把将孟冬辞拉到车外:“不能躲在里面!阿姐不会功夫,我一人照看不来三面,咱们得贴着墙!”

    孟冬辞点头,依言与林融霜贴墙而立,可她们才站定,便有十数个衣着各异的人自巷口贴了过来。

    那些人皆持短剑,并未遮面,脚步极轻,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林融霜动作快身形轻,若是近身缠斗能占上风,可她不敢离孟冬辞太远,随身带着的那把匕首又太短,用作防御有些吃力,只能出手即动杀招,率先抹了一个提剑上前的人的脖子。

    那些人显然没有料到林融霜动作如此迅速,一起往前贴上来,其中一个已将短剑换成了弩箭。

    一声铮鸣震得孟冬辞耳边‘嗡’的一响,有血溅到她侧脸,再一转眼,只见林融霜肩上受了伤,暗红已在那身新换的缃色衣裳上晕开。

    原来是林融霜见那人换了弩箭,恐自己顾不及叫孟冬辞伤着,故意露了破绽,引其中一人朝她砍来,用肩膀生生接下这一剑,跟着手腕发力,以匕首割开那人的喉咙,再将他翻了个面,用他手中的短剑格挡,将那支射向孟冬辞的暗箭打了回去。

    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叫那拿着弩箭的人躲闪不及,被自己射出的暗箭贯穿喉管,钉在了身后的墙上。

    那些杀手没想到她会用如此不惜命的一招,被她这一下震慑,攻势瞬间放缓。

    孟冬辞趁势一把将林融霜扯回身边,本能的想以手去压她的伤口止血,可又怕阻了她后头的招式,一时无措:“融霜!不能这么打!”

    林融霜右肩受伤,将匕首换到左手,脚尖挑起地上方才砍伤她的那人掉落的短剑,塞进孟冬辞手里,用衣袖擦了擦面颊边溅上的血,拎起个无邪的笑来,揶揄道:“阿姐又不会功夫,若想训我,还是留待日后念我读书的时候好些。”

    说罢,她便又从地上挑起一把短剑,朝身前那些杀手横扫过去,冲乱了他们阵型。

    那些人见拼巧劲儿拼不过林融霜,又看出孟冬辞不会武,便围成半圈,开始朝孟冬辞发难,以此来分林融霜的心。

    果不其然,林融霜甫一分心,腰侧便挨了一划,但她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便立刻回身反击,自下而上一提匕首,跟着飞起一脚,将伤她那人踹了出去。

    这一刀出手狠辣,毫不留力,直到那人仰面跌在地上断了气,众人才看清,原来林融霜那一刀是自下颌往上,将他整张脸都割成了两半。

    好似一张人偶戏中摔裂的假面。

    可趁着林融霜一回身的工夫,已有一人悄悄绕到她背后,提剑欲刺。

    这一剑瞄的是林融霜的后颈,孟冬辞不及多想,闪身挡在了林融霜身前。

    她比林融霜高出半个头,那一剑自她锁骨侧边没入,自后肩刺出。

    趁着那杀手的剑卡在她肩头,孟冬辞抬手,用林融霜给她的短剑划开了那人的喉咙。

    血直冲她面门喷溅而出,眼前暗红一片,孟冬辞忽地想起水匪闯进家中,母亲护住她的一瞬间。

    也是如此多的血,也是这样温热腥甜的气味。

    她听见林融霜带着哭腔在喊她,恍惚之间,好似回到了那个满月落潮的夜里。

    林融霜原本没有名字,他爹娘都叫她小妹,自三岁被母亲收养后才取名融霜。

    她一直与寻常的小姑娘不大一样,每日变着花样的淘气,不是爬树就是上房,好几回邻居们找上门来,都是因为她踩塌了人家的房顶,险些掉进人家煮饭的热锅里。

    她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劲儿,小渔村的孩子们没人能打过她,母亲为消磨她的力气,将她送去隔壁村的武馆,请人叫她拳脚功夫。可她无论是碰得满身青紫还是磕破了皮肉,从没听她喊过疼。

    直到她长到六岁,孟冬辞和母亲才发现,她似乎生来就没有疼痛的感觉。

    孟冬辞入宫伴读后,祖父给融霜请了宫里教骑射的师父,家里的兵书也由着她翻,孟冬辞入朝那年,先帝病重,长公主姜瑾从西境回泓都看望,路过宫里的演武场,一眼相中了她,将时年二九的融霜领去了西境从军。

    她在军中连立战功,小小年纪便受封定远将军,从没打过败仗。可自从听闻孟冬辞频频遭遇刺杀后,便毅然挂印回了泓都,日日守在她身边,陪着她上下朝。

    孟冬辞治下严苛,变法改制毫不留情,因而总有人想要她杀她泄愤,姜瑜虽派了暗卫,但每次她遇险,都有林融霜护在她身边。

    林融霜惯常总是一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可孟冬辞知道,比起规矩多又没人情味的泓都城,她更喜欢在西境的沙坡上打滚。

    如今她心里不该有别的念头,她既将融霜从大煜招来,必得将她带回去。

    混沌的意识重回清明,她朝林融霜提起个笑来:“阿姐虽不会功夫,但也是会杀人的。”

    见她二人皆已重伤,余下的杀手便都提起剑围过来,想立即结束这场缠斗。

    林融霜将匕首横在身前,一手搀住孟冬辞退到墙边,心里已做好搏命的打算,正欲往前冲,那小巷的死路处,忽地有个人影自墙边翻过来,眨眼间便料理了那余下的五六个杀手。

    直到那人在她二人身前站定,孟冬辞与林融霜都没看清他是用什么杀的人。

    那人着玄色劲装,身量很高,凌厉的剑眉下生着一双柳叶似的眼,一道伤疤切断了右侧的眉峰,径直连至耳垂处,给原本清俊的面庞平添了一丝难以接近的可怖和冷冽。

    他越过林融霜,径直走到孟冬辞身侧,目光在她伤口上停顿一瞬,从自己的袍摆处割下一条,又从腰间摸出个瓷瓶,往那布条上倒出些赤色的药粉,也没言语,便要往孟冬辞肩上缠。

    孟冬辞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抬眼睨了孟冬辞一眼,吐了两个字:“没毒。”便颇为强硬地将布条裹上了孟冬辞的伤口。

    那药粉一触到伤处便是钻心的疼,但竟在须臾间便止住了血。

    孟冬辞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人,但仍轻轻颔首:“多谢出手相帮,若愿告知身份,日后必登门申谢。”

    这人并未理这一句,转身便走。

    林融霜见这人权当没看见她,便以掌心触了触腰间的伤,将沾了血的手举到身前,满脸不忿地嘟囔道:“就算不帮我包扎,那药粉总能给我用一用罢。”

    他回过身看了林融霜一眼,仍旧惜字如金:“身手不错,这伤于你,不足挂齿。”

    待要走时,忽地想起什么,朝林融霜伸手:“玉琥,还我。”

    林融霜瞪圆了眼,回身看向孟冬辞。

    孟冬辞捂着肩头往前一步,接道:“玉琥并未带在身上,可改日到皇家别院取回。”

    见他神色微变,孟冬辞便又试探道:“阁下今岁,可是二十有二?”

    这人敛了神色,轻声道:“护好元和安,我知道你能做到。”

    说罢,便毫不迟疑地踏着马车的车顶翻过了这死巷子的高墙。

    *

    别院里,元珵正对着门前的照壁望眼欲穿。

    柳莲解下襻膊,将手里端着的栗子糕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儿,问:“已叫厨子多多放蜜糖了,殿下尝尝,可是皇子妃的口味?”

    元珵咂咂嘴:“还成,但这东西得趁热,这个有些冷了,叫他们重做一笼,仔细放火上热着。”

    “除了给殿下拿来尝的这些,余下的都热着,”柳莲拍拍手心的粉面,笑说,“这时节哪里去寻那么多栗子,这还是秋日里煮熟捣成泥,冰窖里存下的,再多一笼,可真没处寻了。”

    元珵悻悻道:“也是,咱们洪辽物产匮乏,与皇子妃她们那儿,确实没得比。”

    柳莲顺着元珵的目光往门口看去,问:“殿下既惦记皇子妃,怎么不出门去迎?”

    元珵才要开口,便见照壁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个小厮,一边跑一边朝元珵喊:“殿下,皇子妃……”

    “回来了?”元珵全然忘了自己伤了腿,猛地往起一站,险些跌了。

    那小厮喘匀了一口气:“皇子妃和她义妹都受了伤!浑身是血!”

    元珵只觉得自己耳边‘嗡’地一响,也顾不得腿疼,快步往门口赶过去。

    等他转过照壁,林融霜正搀着孟冬辞跨过门槛。

    即便已强逼着自己定过心神,看见孟冬辞的一瞬间,元珵还是难以抑制地狠狠哆嗦了一下。

    她喜素,今日本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衣裳,可现下大半染了红,脸上更是溅了不少血,衬得面白如纸,就连那双平日潭水般澄澈的眼睛,此刻也失了神采。

    元珵快步上前,伸手欲将她抱起来,却被林融霜一把推开:“别碰我阿姐!”

    他这才发觉自己情急失态,收回尚未回温的指尖,自个儿握了下拳,连声喊人出去请郎中,又叫女侍上前去扶她。

    血虽止住,但那止血药粉也不知是什么古怪药材,伤处的疼比之前更甚。孟冬辞目光落在元珵未及放下的手上,略一回想那个替她治伤的人最后说的那句话……

    元珵背后的那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势力,好像终于有迹可循了。

    孟冬辞借着衣袖的遮掩捏了捏林融霜与她相握的手,偏头朝她使了个眼色。

    林融霜立刻会意,装作自己气力不济踉跄一下。

    “殿下,”孟冬辞在女侍扶住她之前抬眸对上元珵无措的眼,朝他伸出左侧未伤的手,声音轻而弱,“我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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