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者你来我往,却都未曾贸然使用木系术法,因为二者都以木气为本源,若是谁率先打破了平衡,则反会让对方抓住这瞬息的破绽,借机以木气侵入反攻。
其实按照二者本身的修为差距,这场二人对决早就该尘埃落定。
但麻烦在羽铃本就没有伤人之心,而林讷行的丹火符似乎也正好克制绮罗幻香。再加上羽铃若仗势欺人,即便她顺利林讷行带回丹青画境,届时自己也会被灵主惩戒,捞不着半点好处。
羽铃本打算攻心为上,但自己已经错过了一开始的时机,更毋庸说林讷行眸中只有纯粹战意,不论羽铃絮语蛊惑些什么或是幻化些什么来动摇她,林讷行都不让其入耳入目入心,攻势反而更为凌厉狂暴。
此外,林讷行身上的道侣契印也有些难以应付,总是在气机流转中暗自辅助着她施展能力。这契印中的玄奥恐怕就连林讷行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此才会在神魂被拖入幻境的时候,除了那道剑诀,便再没有发挥出别的效用。
一进一退,一攻一守。往来数十回合,倒是难以判出胜负。
羽铃心中暗道:也是她想岔了,就算直接动用武力制服又如何?自己最多不过吃点小亏,难道一向宽宏的灵主还当真能将她扔到无量深渊里喂噬骨幽蛉了不成?
见林讷行毫无臣服之意,而结界外还有个不知深浅的修士在静待旁观,若要强行带她离去,自己还需得多留些余力才好做周全应对,羽铃只好把心一横:“林妹妹,你既然不听姐姐的良言劝告,便休要怪姐姐对你动起真格了。”
话语言罢,绮丽的一片厚重云雾便猛然幻化成巽风将手中剩余的花粉尽数扬撒,一时地上草叶灵虫都尽数催生成精魅,来助她应对林讷行的炎雷双煞。
一众初被点灵的精魅就这样仓促结阵,铺天盖地地朝林讷行疯狂袭来,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即便前面的一拨精魅被丹火及雷刃碎成了炭灰,又有无数新生精魅前赴后继地扑涌而至。
林讷行被搅得烦乱,当即以霹雳符裂空横扫。但这也只是将战场肃清了片刻,此前被燃作炭灰或是被绞碎成炁的精魅残魂,竟然在羽铃的本源灵力护持下重新凝结成墨影傀儡,卷土重来。
且五行灵气衍化,总有些别具灵性的精魅能够找到生克缝隙钻入林讷行的罡气屏障,里应外合。
眼下林讷行面临的局面早就不是在双生幻境内缥缈天音设下的筑基问道考验,点到即止,而是真正在和想要占有她一身道基的千年灵智进行对抗,非一方战败不能罢休。
在林讷行身上挣出一分喘息之机后,羽铃便直召出数簇蟒蛇般粗壮刚猛的细羽灵藤,将盛烈的丹火强势砸灭,暴烈闪烁的雷链亦被细羽木炁导散。
众精魅在她的木气指引下有序分散撤离,灵藤一边乘隙接续,将林讷行强力捆缚吊到半空,另一边则加速疯长蔓延,直将林讷行附近的整个空间爬满,结成天罗地网。
灵藤网络瞬间将密闭空间内的灵气吸收排空,原本暴烈鼓荡的炎雷余威霎时便沉寂了下来,独剩下藤蔓蠕动的窸窣声和空气凝滞的窒息感。
“林妹妹,现在可能听我好生说话了?”羽铃以藤尖挑起林讷行下颌,笑吟吟地将幻香毫针刺入她眉心。
胜负结果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但林讷行并不能因此而束手就缚。如今情势扭转,她当即就欲祭出霹雳符裂空破障,却见灵藤织网眨眼间就在枝叶间挂满了铃形赤花,含苞待放。
捆缚着她的藤蔓毫不客气地捏碎她的一身护体罡气,将细羽扎入这笼中困兽的血肉之中封锁经脉,还一面汲取着她余下不多的灵力。
林讷行面色煞白如纸,浑身皆被冷汗浸透,却从唇齿间挤出冷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你这般蛮横之徒,无话可说。”
眼见赤铃悬枝而自己无力抵抗,她强敛心神,沉念试欲再次以剑诀斩藤破局。然而羽铃早料到了她的后招,盘结缠绕的藤蔓悍戾收紧,逼得她头疼欲裂,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一只清透如水镜的巨大粉眸蓦然出现在林讷行眼前,逐渐于瞳孔中衍化具现出各种心魔幻象。
林讷行急闭上眼静守灵台,诸般幻孽影像却如蛆附骨,顺着毫针扎入她识海中排除异己,逐渐占据她整个心神。
数百朵赤铃花同时绽放,散发着馥郁浓香的花粉顿时弥漫整个藤网空间,厚积如浓雾,翻涌着渗入林讷行的七窍。
细羽刺入她胸膛刻印处游走勾画,“好妹妹,修道者可尝情不可困执,可感念不可滞碍。这情契于你只是束缚,让姐姐帮你化解了吧……”只要在将林讷行引入画境前引导她毁去心印,这场道缘较量便算是羽铃赢了。
林讷行神魂俱震:“不!”
事实上她仍可以用祭炼之术燃魂破局,但除非天地间再无她甘承因果之人,否则,无论她在此前身处什么境地,都应当守誓到底。此时的她显然没有必要行此极端,将道侣和师兄置于不义。
陆玉韬说会为林讷行护法,她没理由不相信。至于沈谦语,他直到此刻也没有出现,便说明她此刻面对的并非生命劫难。
幻影席卷识海中的过去记忆,缱绻深情仿若已成前尘旧事、暗淡疏离。即便是曾经那个情识小童于她识海中藏身的绵软白云,亦在幻影侵蚀间默然消隐。
云散星沉,情丝寸断,万般执妄于电光石火间闪过心头。唯余一缕解厄灵火,尚在执守清明,不为外魔所侵扰。
“明心证道?”林讷行忽然了悟,也即是说,他们都认为她的道途因为私情而走偏了,道心也乱了。
她从不小看自己,但事实胜于雄辩:无论是起初道心失守导致的符文异变,还是后来无意识地吸收他人杂念,她的确因情执陷入了迷障,道心蒙尘。
作为一个修道之人,从不应该替他人承负因果,无论这个人是谁。而即便她和沈谦语从未在对方生命中出现过,也都可以独自正心问道。
往日温情和纵容在幻象剔除情念后再让她看来,竟处处都透露着荒谬和讽刺,叫她有些晕眩:“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故意示弱的啊……”
一夕明彻,苦笑或是叹息都不足以表达她此时自厌与清醒交织的钝痛,“我不过是求个问心无愧,爱而无悔,又哪里有错?”
林讷行狠狠咬破舌尖唤醒自己逐渐迷蒙的神识,于灵台将溃之际冷冷念出一道符语:“纵使北辰逐惘去,自有心焰引归途。”
符箓未现,但灵台中的微弱火光明灭三息后转为炽盛明光,逐寸驱散于她识海中盘踞的种种执妄幻象。丹田内的青蘅不再具象为赤脉青藤幼苗,而是化归为无形无相的元初炁海。
这道符并不真正存在,而是她的道心自照。
道之一字,原来只能承情释情,而不能本末倒置、以情代道。凡心有所执者,皆会为执妄所累。
此为恒常真意,即便林讷行不愿低头认输,至此境地也不得不断妄存真,暂且放空一切。
然而一直在无声浸润着蓄势待发的绮罗香终于在此时压过了林讷行的契印防御界限,开始发挥它迷心惑神的作用。
林讷行随即失去对外界的实在感知,只依据着道韵灵觉自主感悟天地间散乱的元炁,无意识地收整着。这散乱的元炁不是来自别的地方,而恰是空中散布着的赤铃花粉和扎入她经脉中的纤毫细羽。
青蘅无相,倏忽便化为太极图逆转阴阳。入体幻香如细雪逢沸汤,顷刻便消融为灵露渗出体表;细羽虽封锁住了她的经脉,但她亦能通过细羽反将藤蔓内蕴藏的千年木灵倒灌入体内淬炼。
羽铃好整以暇地观测着,也不运功抵御或是施术阻挠。对她来说,这点木灵流失不过涓埃,眼下的元炁变化反而是个能让她提前深入了解青蘅妙用的机会。
只见莹润白光由弱渐强,自林讷行身上徐徐弥散。炁入炁出,竟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分痕迹。不自取,不晦己。好似只是为转换调和这天地灵气的一个灵枢节点,毫不起眼,却玄机暗藏。
羽铃浅浅吸了一口自她周身逸散的精纯灵气,一身灵力脉络竟也随之洗炼升华,不到半晌,便得到些许修为进益。许是林讷行此时的修为浅薄,因此尚不能完全发挥她道种潜力的万分之一,不过数息,便停止了先天吐纳,沉睡过去。
她不由得暗自窃喜道:“难怪能得灵主青眼,便是我窥视过记忆,也不知你竟还有这分本事……好在姐姐我啊,福缘深厚又独具慧眼。以后,你便是姐姐的了!”
柔嫩的枝叶轻轻拍了拍林讷行的脸颊:“放心,姐姐也不是那等焚琴煮鹤之辈,不会将你当做炉鼎来用的……”说着,她便将林讷行缓缓平放到地上,小心翼翼地撤去毫针细羽和盘曲的藤蔓。
结界空间外执镜观察的陆玉韬面色稍霁:“情念入执了许久,可算是勘破迷障、往前踏出一步了。”
见人已经开悟,他也不再袖手旁观,十指如蝶翻飞,一张传讯符便在眨眼之间快速叠成了只灵动纸犬。
他稍稍揭开符阵一角,将纸犬放入结界内部传话:“净心灵藤,收好你的精魅傀儡,速速将林讷行安然放下。否则,便是境内灵主也难保你性命。”
羽铃将密织的藤网和空中弥漫的花粉收回,化形本体细羽花藤正缠覆在林讷行丹田,正欲向其中渡入灵力和幻香催化其舍契变异。
她闻言动作一顿,不服气道:“既是我亲手夺得的伴生道种,岂有拱手相让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