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时雨将拱握的指节顺势翻转,掐了掐合谷,暗自在心中叹道:世人逐妄成劫,难解痴缠爱恨。执念成障,妄心作茧,强求者注定要堕入樊笼。

    他方才并未刻意收敛自己的一身道意,以至于无意中在时非的足跟上发现了羽铃的血露痕迹……

    “任重而道远啊……”时雨莲步渡虚,直入位于领域中心的祭坛,掐诀念诵《玄莲渡厄真经》。

    随着经文诵音凝形化练,他的一身道韵便顺着灵气文字化入混沌中重织规则,指引被牵连修士们的寻径归真。

    一缕浅淡粉雾自虚空中浮现又溃散,扭曲挣扎了数次,却依然难以凝成实体。

    时雨掐指念诀,于身前化出一朵聚魂冰莲,将灵性未泯的元神碎片牵引到莲中修补温养:“福祸相依,你便与我一同离境吧。”

    见粉雾在无意识中战栗欲逃,他便劝道:“你虽自招罪劫,但本源灵性不昧,也为自己挣来了几分生机。若是有人愿意承负,你至多不过在其手下随侍修行些年岁,尚有复归逍遥之日,总好过如今就魂飞魄散。”

    也不知粉雾是否听懂了他的一番劝告,果然不再抗拒,顺着时雨的灵气指引蜷入莲心。

    日境之内,二人同声念着法诀运行了几个周天,林讷行就开始有些吃力。

    ——“神思逸动,天律应章……”

    若是往日同参,沈谦语这时便会缓下动作,仅以灵力涓流牵引疏导她的行气路线。

    但这次的情况显然与参道不同,倒像是在强行传功,不到功行九转臻至圆满,则不会停止。

    每逢林讷行炁脉滞胀,又立即就会被暴烈的雷炁冲击松动。她两手虚握着,试图抓住些什么支撑自己,但却徒劳无功。

    ——“遥宇迩尘,尽沐雷炽……”

    此时她的全身已经痛到麻木,仅仅依赖背靠着的沈谦语支撑才未曾倒下,遑论做出些挣扎举动。

    沈谦语的声音依然不疾不徐地在引导着她念诀维持清醒,以更好地承接雷炁,她也只能咬紧牙关,硬抗到底。

    数次拓经冲脉一次更比一次暴烈强横,林讷行也不知自己这究竟算是在淬体还是在受刑。

    ——“瑞煞并聚,灵霆铸兵……”

    不过沈谦语也陪着她在经历同样的淬炼与拓脉,还得兼顾着将掌中传渡的灵力适时调节到恰好不伤根基的程度,并比不她轻松多少。

    潜伏在林讷行体内的异炁魅影,早在遭受第一遍雷炁冲刷时便灰飞烟灭。而在经历数度洗练后,它在林讷行胸口契印上蛀出的裂隙如今连半分都已瞧不见。

    艰难地跟随沈谦语又熬过了数遍周天,林讷行总算能够在雷炁重压之下自然吐息。

    丹田炁海已经拓展了数倍,青蘅所化的太极图在雷炁洗刷之下不断雾散又凝实,断断续续将入体的灵力炼化。

    ——“神凝意动,天怒雷行。”

    终于,林讷行的肉身经脉在雷炁的反复淬炼下渐至强韧,丹田太极图亦不再被刚猛的雷炁冲散,徐徐凝实运转。沈谦语慢慢撤去掌心的灵力传输,又分神护持她运行了几个周天。

    待林讷行能够完全自主掌控雷炁周行后,沈谦语便提示她可以随心而动。

    于是她扣指结印,任由自己的神念沉入丹田,引青蘅转化为混元道鼎。

    ——“阴阳相易,万化归真!”

    无需沈谦语多言,她已在聚引雷炁的柘樟林木中默契地收到了他的用意。

    奔涌入体的雷炁经过丹田青蘅转化为混沌元精,反哺着离她最近的沈谦语。但沈谦语因为已至劫关,只将先前耗费的灵力回复后便不再纳取,她梳理转换的大部分灵炁便返还给了此间天地。

    灵雨淅沥,弥散混元道韵。原本紫金色的雷炁中竟生出赤色灵须,灿烈似火,杀机暗藏。但同时又有造化木种蕴聚着蓬勃生气,在隐忍蛰伏的杀劫之后化生演替。

    林讷行的道韵如涟漪般层层流转扩散,身旁之人的霜眉雪发随之逐渐恢复为乌墨,一身青墨法袍也渐次褪色为扁青。

    裹缠在听雨剑身上的粗布刹那崩解,沉寂了百年的长剑铮鸣出鞘,划破幻夜天际,直引星河坠地,重整乾坤。

    这片情念所化的幻境,终为情火剑意所斩去,熔铸为二人同心进道之基。

    赤鹰峰内的众位村民早在柘樟林上空的天幕铺展开时便各自归家,备好香案吟诵祝祷。

    地面上厚积着的灰尘逐渐被呼啸大作的狂风揭开,露出其下巨大的金乌图腾。

    若是有天目循着诵祷之声穿透土墙,便能发觉此间发生的诡异。散落而居的村民们在自家内虔诚跪坐,竟同时念诵着同一字句。

    或许每家每户的主事人都有着精妙的观时本领,每方香案上插着的帝休木香都是于同一时间点燃,因而村民吟诵也就都有了对等的参照之物。

    只见帝休木香袅袅升起,将诸人的诵祷之声编制成云白灵线汇聚在村庄上空,逐渐与地上图腾互为双生镜像。

    从林讷行身上转化的精纯灵炁顺着沈谦语的剑式引动,如白虹贯入天上盘旋的雾影图腾。

    立在香案前的人影共同振铃三声,越发沉肃庄重的面容前忽然覆上青白獠牙面具,独独露出一双双嵌着金红光轮的眼眸。

    庄肃的氛围急转直下,丝丝诡异阴影从虚空中晃动凝实,在众人身上结成流转着金色光华的乌晶。庄严肃穆的吟诵声戛然而止,连同鲜活的生息一同被封入乌晶雕塑。

    柘樟林木完成了招引风雷的使命,自外向内化为灵气纱雾。只剩下最后一对被沈谦语刻下“阴阳双契”印纹的柘樟双树,仍在为林讷行归引雷炁。

    伴着沈谦语最后一招剑式收尾,林讷行缓缓睁开盈满了莹白道韵的双眸。

    “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她读着柘樟双树上印刻的契纹,忽于手中召出刚回到自己手中的抚元笔,凝气于树干之上绘制乙木霹雳符,还阳为阴。

    眸中莹白光辉倏而隐没,而青赤光轮复现顺转,将眸底的无序雷纹纳入光轮与沈谦语的剑意共鸣。

    “剑定乾坤,万象更序。”沈谦语将乾元锅和定域阵旗同时收回,剑指叩抵右腕,立剑于身前蓄引定序规则。

    “符章四时,千木逐春。”林讷行一笔挥就,双树即刻化炁,合并为一道完整的阴阳双生符箓升至半空。

    剑诀符语两相呼应,迸散的冰木霰雨纵横经纬,织就一片雷光电网。灵光煌煌,竟比天上星光还要璀璨夺目,直将整片幻域天地表里照彻。

    在众人与沈、林二人协力施为之下,赤鹰峰内虚实互换,金乌日象随即自地脉复位于天际。

    乌晶无声碎裂,从村民身上簌簌剥落。乌晶内流转的金色光华却化为元精雨露,赋予生灵蝶化复苏的可能。

    被乌晶封存的诵祷声在香案前再次响起,且这颂祝之声竟跟随着帝休木香缕缕扩散至整个日境,并将天地间弥满的木种带去幻域外的寂静火山。

    山岭内早已在这数年间长满了炎阳灵草,将从火山内赤目竖瞳中暗藏的隐秘重重遮蔽。

    被帝休木香带去的木种或是触地便蓬勃疯长,或是融入原有的灵植中悄然侵蚀赤瞳溢出的焰光。青木抽枝锁焰,在被定格在法则更迭刹那的三重日轮之上又添一层封印。

    秩序已定,即便无人镇守,在归墟境开放的余下日子里,也再无人可以逆时追溯旧日隐秘。

    就算有人有耐心等到一甲子之后日境归复原状,旧日光阴可再次溯及,但那又如何?届时归墟境已然关闭,这人出境无门,其能否等到万年之后再行离境谋划,还是未知之数。

    林讷行见证了这定序之象,一时目眩神摇,竟显得整个人都有些痴怔。

    自来了这归墟境里,她就遭遇了重重打击。尽管一直强撑着,但若要说自己一点儿不失落,倒也不尽诚恳。

    不过反过来看,她没再借助献祭获取力量来对付境界远高于她的敌人,而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同伴,这难道不算是一种进步?

    她总算是学会珍惜自己的性命,好好地活着了。

    ——她和沈谦语都这样想着。

    可是林讷行又不由得心想,眼下自己这一身修为来得未免太过容易,她并没有付出多少,当真值得上这场造化机缘?若依赖他人保护便能够道途通达,她与笼中雀鸟又有何异?

    更让人担忧的是,她不知道沈谦语背着她又做了些什么,才换来了能够逆时而行的筹码。而这一切的代价,或许远在风雨来临之后才能为她所察觉。

    为何每次她刚有了些体悟,沈谦语便会猝不及防地闯入,给她带来灵魂上的冲击和考验?莫非她果真资质驽钝,怎么也赶不上他这般的天骄,以至于合该被人安排、受人赐予?

    不,世事难料,她不应该这样想他,也不应该这样评判自己。

    本能告诉她,她现在的状态不对,该停下思考了。

    林讷行愣愣地将符笔收回,还没顾得上和沈谦语再多说些什么,神识便猛然嗡鸣刺痛,使得她整个人直直地往后仰倒,继而彻底昏死了过去。

    在身后一直默然注视着她的沈谦语瞬步上前,稳稳接住了她的身体。

    听雨的声音在他识海里冷冰冰地响起:“你这一番做法,倒像是把人当成了专门用来解决麻烦的器物。”

    沈谦语并不出言反驳,只是细致地帮怀里的人梳理好有些散乱的头发。他对林讷行如何,只要她一人明白便可——就算不明白,也没有关系。但她不能不愿意,否则他便没有了强留因果的理由。

    他的指尖穿过她发丝的动作愈发轻柔,仿佛这样就能抹去他暗藏于心底的偏执与歉意。

    幸好,他那时早早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抢先一步在她命格里刻下印记;也幸好,自己能引来她注目,让她唯独能对他完整地卸下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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