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星光骤然大盛,如雪山崩摧。一片刺目白光中,天穹坍缩,斑驳星影化作苍白洪流将她淹没。

    林讷行睁开眼睛,下意识用手抚了抚心口。尽管有些违和感,但她并未发现自己的身体中有什么异常。

    周围一片纯白,没有任何生灵存在的迹象。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才发现自己也是纯白中的一片虚影轮廓。

    正要迈开步子往前走,却只是稍一动念,她便瞬移了数丈。然而目之所及皆为纯白,也不知移动的究竟是她,还是周围的环境。

    飘渺道音忽地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将林讷行逼入狭窄方寸。她心神一定,却不知自己该如何施法——因为什么也不存在,无论是她自己,还是这片茫茫白漠。

    呼吸凝滞间,虚空之中乍然传来雷霆炸裂的闷响。眼前的景象倏忽一变,纯白荒漠以她为中心层层崩解,被素黑浓墨浸染渗透。

    林讷行没有再继续向外感知,而是沉下心来内观神魂:什么也看不见、找不到。无论是天道见证结契时落下的冰裂雷焰纹,还是沈谦语在她心上刻下的剑意印纹。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今后百年,你我不应再见。”

    她试探着传音道:“你要孤身寻道?”奇怪的是,这道传音在传入那人识海后自动变成了沈谦语的声线。

    然后她便听到了似曾相识的对话内容。

    她没有继续问询,直到用着她的模样和声线的人说要搬回养心居。察觉到心境中某处颇有些微妙,她随即便说出了不同于记忆中的“林讷行”所听到的话:“你可还记得咬过我几次?”

    就见那人蓦地语塞,耳尖微红,倒是装得有模有样。

    林讷行冷声道:“不识人间真情的精魅,也好意思扮做阿行的模样行骗?”

    不过这次她的声音没有再自动转变声线,于是引来的是那人的怀疑和戒备:“你是谁?!”

    林讷行哼笑了一声,不再理她。这归墟境里的灵识灵智多有些偏狭狂妄,只知她一身灵蕴特别,却不知她这青蘅符种恰是从情爱中催生。

    那些诛心之语,自己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她怎可能忍心说出来伤害他?就算情感不如从前浓烈,但她至少还存在对他的守护之心。

    如今她能够用的也就神念而已,但毕竟她才是这副肉身神魂的主人,若要破局当也不难。

    念随意转,素黑灵沼忽而拔高,凝作一支墨玉符笔。奇异的是,这笔杆上竟还刻有“抚元”二字,与林讷行曾落在袖里乾坤中的抚元笔模样丝毫不差。

    一盏莹白光轮于笔冠上浮现,将墨玉符笔带入纯白空间。

    林讷行沉静蓄势,凝神运笔于纯白空间上绘制符箓。

    这道符她许久不曾用过,正是从前专为缓解令信造成的神魂波动而研制的神魂禁符。

    此刻她不再是执笔挥毫的人,而是直接运墨点锋的笔。神墨同游,人笔合一。

    没有五行暗纹藏于符胆,笔势行云流水,顺利收尾。只剩下燃符显真这一步,便可打破这幻识封锁,让她觑见真灵、神魂归位。

    但她没有立刻就动手,而是略等了等。

    因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在说“今后百年,你我不应再见”。这精魅已经占据了她的肉身,操控着她的喉舌说出了那些话,并且引来了真正的沈谦语——他的声音,她决不会认错。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沈谦语只说了一句话后便一直沉默,反衬得装作她的那人像是个跳梁小丑。

    无人配合,好戏便演不下去了。凝作抚元笔的林讷行只好让莹白光轮落下,将绘好的神魂禁符打入识海。

    符文金光流转,驱散灵台迷雾幻影。

    神归紫府,林讷行垂眸长息。那精魅竟趁她落符的罅隙间往他处隐蔽,不见了踪迹。

    凝眉思索片刻,她抬手虚执,眸中莹白光轮闪现一息,便有墨玉符笔于手中凝实。

    “抚元笔?”她眼里有些困惑,将符笔仔细端详。

    自她重新筑基后,抚元笔便被封在袖里乾坤内无法取出,而她在发现后不久便将袖里乾坤关闭。且她虽也用过以丹田灵炁凝聚而成的符笔,但都与抚元笔不同。

    此时符笔失而复得,却不知是何缘由。但既然一时也摸不着头绪,她便没再细想。

    将抚元笔妥当收入袖中,林讷行正要传音让沈谦语放她出去,乾元天地便倏而倒悬。

    周天星图眨眼间流转变幻,化为缀满星火流萤的墨色天幕垂落,逐渐将整个柘樟林覆盖笼罩。林讷行被轻柔的灵风托着,缓缓降落在石亭檐上。

    神识探到亭中存在着的熟悉气息,她脚步微转,便利落地从亭檐上一跃而下。

    转身抬眸望去,果然见到她不久前才在幻壁上看到过的身影:青袍覆雪,长眉凝霜,气质清冷如岭上雪松。

    林讷行依着本能疾步踏入石亭,却在这人身前三尺处生生站定。

    “阿行。”这人温声唤道。

    “嘘。”林讷行食指轻抵在唇前,屏住了呼吸凝望着眼前人的双眼。“许久不见。”她这样说道,眼前忽然凝起了一层薄雾。

    “无恙就好。”他这样答道,上前将人揽入怀中。

    林讷行僵立瞬息,忽然猛地环紧他后背,十指深深嵌入他法袍汲取着衣料下真实的触感和温度,以此来确认这不是又一场幻境。

    冷松的气味,沉缓的心跳,紧实的肌理,还有刻印处的共鸣,无一不在确证着她所拥抱的正是沈谦语本尊。

    林讷行垫了垫脚,闭眼将额头埋入他颈窝里蹭了蹭,缓缓将心绪平复,才慢慢松开了手中被她揉皱的青墨衣袍。

    “你为何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林讷行两指拈起一缕白发,“难道阿语是个几千岁的老妖怪修行得道,幻化而成的?”

    沈谦语抓住她被冻得微凉的手,失笑道:“没有那么离奇……不过是用了些逆转阴阳之术,离境之后,便能复原。何况,阿语在此地静候了不过百年,再怎么也称不上是长寿的妖怪。”

    他略微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阿行的‘老妖怪’之说,可莫要在旁人面前提起。”

    林讷行稍稍展颜笑道:“这是自然。若是不小心惹到了正主,我可没把握能够全须全尾地逃走。”

    一点灵光倏然划过识海,林讷行神色一变,肃然问道:“若是如此,阿语的实际寿数该如何计算?”

    沈谦语眸色微深:“从剑骨来看,仍是以九州内的时间正序计算。”

    林讷行沉吟片刻,忽地悚然一惊:“那岂不是说……”

    “慎言。”这次换作沈谦语轻抚着她的脸颊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提醒她不要再妄言。

    “你的样子有些不对。”察觉到这吻里浸着寒泉般的冷寂,林讷行轻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凝眸端视着他眼底的潜流。

    “一别经年,思何可支。相会无期,阿语每日里只能借旧日信物聊以□□……”沈谦语喟然低叹,将人深深按进怀里。

    “……别再这样叫自己。”林讷行可不会再轻易上这温情示弱的当了,但不知为何,她仍觉得有些心疼。她攥紧了指节,暗自气恼:先前幻境中精魅所提的“不见百年”,竟在沈谦语身上成了谶语。

    “阿行不喜欢?”沈谦语微怔了怔,面露疑惑。见林讷行不为所动,他顿了顿,垂眸淡笑道:“时过境迁,阿语的性情有些移易也是难免。还是说,阿行这是嫌弃阿语风姿不再,‘倚老卖俏’?”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跟你说不清楚!”林讷行脸颊微鼓,蹙着眉将人推开,转身就往外走了两步。

    “阿行别走——”他伸手将人捞回,侧头凑到她耳畔低声呢喃,“小小情趣罢了,怎的还恼了?”

    林讷行神色几番变换,终是长舒了一口气,决定不跟他计较。她轻手拍了拍腰上环绕着的手臂,没好气道:“没有正事的话,我就先离开了。”

    沈谦语笑着将下颌抵在她发顶:“心心念念的道侣在此,阿行还要往哪里去?”

    “阿语这便言归正传,步入正题了。”说着,他便将掌心覆上她丹田,正色传音道:“静心凝神,随我念诵紫霆淬真诀。”

    在灵力入体的瞬间,青赤光轮忽于林讷行眸中浮现逆转,却又在沈谦语轻声道“放松”的时候沉入眸底,只留下光轮中嵌刻着的细密雷纹闪烁流转。

    ——“闭目。”

    林讷行依言照做。

    ——“远穹迩壤,共惊霆灿。气引霄汉,法御瑶光。……”

    ——“远穹迩壤,共惊霆灿。气引霄汉,法御瑶光。……”

    随着二人齐声念诵,沉淀于柘樟中至纯雷炁迅速凝聚,很快便汇涌成交织着雷光电网的气旋,将事先被清空的石亭环绕笼罩。

    却说时雨循着地脉变化规则找到了心渊,迎面而来的却是浓雾紫烟。

    他并指向扩大的心渊雾瘴中打去一道灵风,襄助白灵等人在神威倾轧中稳定下来,而不是被激烈震荡着的灵气空间撕扯分散。

    他正要施术清化这片浊煞翻涌形成的混沌领域,却有一人突然现身打断了他的动作。

    “师尊。”时雨躬身稽首,第一次对人叫出了这个称呼。

    “嗯。”时非广袖轻振,凝视着眼前的黑紫雾瘴,负手而立,“这片领域乃是神尊设下的试炼之境,顺其自然便好,不必越界干涉他们的做法。”

    时雨垂眸执礼:“是,师尊。”略犹豫了一瞬,他便大方请示道,“师尊,林讷行她已失去了踪迹,可还需要弟子继续追索?”

    时非眸底星河流转,淡淡道:“这二人自有因果命线纠葛难分,你若强行插手,反倒不好。”

    时雨眉心微蹙,但只是拱手称是,未再提出异议。

    时非眼尾浮现一丝笑纹:这青莲性情果然与他所推演的一样,恭谨又温驯。只是他还是小瞧了一些人,比如剑峰的那个狂悖弟子,竟然恰好赶在他之前进入了日境里截取天机,且还立起剑域规则将他阻挡在外,让他无法前往探究旧日夙因。

    眼下这境内已经没有能引起他驻足留意之事,他便对时雨嘱咐道:“没事的话,便早些归宗吧。”

    时雨垂首应训。等他再一抬眸,眼前已不见了暮山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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