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殊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他身边的人,还是一个奴婢这么轻易的看穿,戳破,当即就觉得面上的颜色掉了几分,心中的怒火窜得更高。
“以下犯上,妄议主子,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上杖刑!”
“女郎,老爷还在书房里等你,莫要因小失大。”
怒火冲烧的高亢的声线被截止住,谭殊身边的阿姆—秋娘出声劝阻的同时看了一眼盈盈立在原地,处变不惊的人,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暗忖。少不得又费了一番口舌,才将女郎从这一方针锋相对的小院里摘出去。
匍一出去,谭殊扭开了她牵着自己的手:“阿姆,你为何拦我?父亲这个时候还在上朝,你休要拿这样的借口来搪塞诓骗我,我念你在我身边实际如一日的侍奉,称你一声阿姆,你可是忘了,我终归是你的主子!”
谭殊无法容忍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倒戈,一时间不知道是怒意蔓延的多,还是委屈扩散的快。
秋娘心中酸楚:“我心中斗胆把女郎看成女儿来照顾,却也时时刻刻记住女郎是我的主子,实是老爷叮嘱过要我多留心约束女郎。刑仗是重罚,今日你若是因为一时不快责罚了她坏了规矩,明日府上的人心便不可得。”
谭殊清醒过来。
母亲教过她,杀人有不见血的法子,整治人的法子暗里也要比明里的多。
她将秋娘扶起身:“阿姆方才是我痴了,话也有些重,阿姆莫往心里去,以后也要如此多多点醒我。”
秋娘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来女郎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性子虽然娇纵了些,但本心不坏,只是在珩郎君身上迷障了太久,连至行为有时都失了分寸,能够早日看清,也是一件好事。
另一边。
白芍有些不解:“刚才阿姐仿佛是有意想要激怒谭殊?”
崔令容掀起轻飘飘的长睫望向香炉里燃起的寥寥青烟:“她针对我的原因无非就是想要什么而得不到。她因为庾珩视我为眼中钉,我又未尝不能拿庾珩做引头来牵制她。”
说完她合上眼眸,在澄黄色的蒲团上跪下,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往生咒。
木鱼悠长的声音响了一整夜,次日晨光熹微,崔令容才从蒲团上起身。
用过早膳,略微歇了一刻,就在一张案几上抄经文。
白芍按着她的指令,花了一些银子让厨房做了一盘软糯香甜的糕点,端着去了角门和守在那里的阿婆攀关系。
她讨巧卖乖,年过花甲的人平日里就很少有人问津,从身边路过时,几乎连眼风都不会留一个,面对洋溢着的和善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阿婆用牙门嚼食,吃的很慢,嘴角时不时的牵动着面上往下坠的肌肉,像是一座快要被哂化了的蜡面人。
白芍蹲在她的身边等着她吃完,冬日里偶尔露出一面的阳光展现出绝无仅有的温柔,轻轻的铺洒在地面上,像是一层被细细打磨过的珍珠。
蚂蚁在光影走成长长的一串,从阿婆的一头,牵连到她这一头,某种缘分的相牵。
一连几日,白芍变着花样的给阿婆带吃食,阿婆看向她的目光也越来越柔软,几乎是把她当成儿孙辈来看待。
她还没有开口提自己进出府的请求,倒是先得知了另外一件事情。
阿婆将指缝间的糕点碎屑洒落,眯成缝的一条眼睛看着逐渐汇聚的蚂蚁,又看了看白芍,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活了这么大半辈子,怎么会连这点道理都看不透。
她年纪大了,耳朵该聋了,眼睛也该瞎了,许多事情都不应该看到,不应该听到。
可她大半的身子骨都入土了,湿冷的温度在夺取她的生机,有这么一个丫头来看她,陪她说话,胸腔里回温了一点暖意,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女郎身边的萍儿,这几日领了一个外男入府,她将人安排在了离佛堂最近的小厢房,再未见人出去过。”
白芍听完,脸都僵住了,身体一阵发寒。
脑海里突然闪现出的猜测和惊惧如一道电流般蔓延至全身,霎时全身的汗毛竖立,好比青天白日撞鬼。
她连手边的食盒都来不及拿,咬着牙恨恨跺了跺脚,飞一般的回去报信了。
寂静无声的佛堂被一连串的脚步声打乱,崔令容未抬头,笔尖稳稳的划下一道出锋。
“你这是怎么了,跑成这个样子?倒杯热茶,稳稳心神。”
“阿姐!她们……她们就是一潭污浊不堪的烂泥,竟然还想把阿姐拖下水。”
白芍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那萍儿带着外男入府,还把他安排在阿姐附近,其心昭然可知!不就是想将私通淫.乱这样的罪名扣在阿姐头上吗?只要被撞破,介时百口莫辩,轻则被逐出府,重则下牢狱,她们这是想置阿姐于死地。”
崔令容垂眸,笔尖重新沾满的墨,在笔尖聚出饱满的弧度,她迟迟未落笔,狼毫不堪重负的在纸上落下一滴墨迹。
好好的一页心经,就这样废了。
她索性将笔放下,树欲静而风不止。
崔令容站起身:“白芍,你面上只管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暗里留意一下这两天厨房送来的饭食,厢房那边的动静我自会留意,我们切莫打草惊蛇。”
“阿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死死盯好,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翌日,一早醒来天色暗压压的,乌云上涌,空气里的冷潮让人跟着呼吸也沉闷。
崔令容点着油灯抄了一上午的心经。
到了晌午,白芍提着食盒跪坐在她面前,将最上面的一碗赤枣乌鸡汤端了出来:“往常咱们的吃食和这府上的仆妇是一样,有时若不用银子打点,甚至还没有他们吃的好,今日这汤来得蹊跷,阿姐我看她们是等不及了。”
崔令容心下了然,敲起警钟,面上却仍旧维持着镇定,她让白芍将那碗汤和食盒里其余的饭菜都倒掉一半再将食盒送还回去:“若是厨房里的人纠缠你,你不用急着赶回来,陪着她们做一会戏。”
末了,她对着白芍,又像是对着自己说了一句:“你放心,我这边既已有了准备,便不会有事。”
白芍抱着食盒去厨房的路上,天际处闷雷声隐隐,风雨欲来。
只半刻时光,天色浓墨似的越发阴沉,空气里蕴满了水汽,仿佛下一刻便要滴出水来。
厨房里平日里对她爱搭不理的大娘正一反常态的拉着她的手,用着拙劣的借口绊住她的步伐。
白芍面上控制的极好,没有显出一丝的不耐,只是心中异常焦躁,她相信阿姐,却又免不了为之牵挂。
纷纷扬扬的雨丝终究还是落了下来,起初细密的像是一张网,将打湿了羽毛的鸟雀,将步履匆匆的行人网罗,随后雨势渐大,敲在麟麟千瓣的瓦上,很快积蓄出深深浅浅的水洼。
狂风折断了枯枝,将关紧了的窗户吹开了一条缝,屋内的烛火和佛前供奉的一盏长明灯被这阵妖风吹熄。
崔令容站在佛像后面,浓重的暗影将她包围保卫着,她听着外面的声息,落雨声,沉沉的脚步踩过水洼,湿湿沥沥的走过来,像是从水里走出的讨命鬼。
那人走上了台阶,刻意将脚步落轻,越发显得粘稠。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不真切。
黑越越的鬼影对上佛像庄严的金身,模糊成一团的影子更加怯祟,他向前摸索着,脚下踩着了什么湿滑的东西,一个不注意,踉跄的倒在地上。
男人准备起身时,佛像后面走出一个影子,她手上燃起火折子,红色的光源将她方寸之间照亮,裙摆蹁跹间步步生莲,她面上的镂空金色面具在光影下泛出和佛像金身如出一辙的冰冷。
他知道眼前的就是今晚的目标,可不知怎的,有那么一瞬,心中升起胆怯,并不敢上前。
脑海之中天人交战,想起许诺的重金终归是难以抛却,他咽了咽口水,只将目光放在她不足一握的细腰上,想必手感极好。
他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湿滑,一只手准备宽衣解带,一面嘴里浑说着不干净的话:“小娘子,这两日青灯古佛想必多是枯倦,我陪你解解闷如何?”
“用你的命来解闷吗?”
男人想到了另一处,混不吝的笑了起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她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布人,在他方才滑到的地方沾了沾。
另一只手里的火折子还未靠近,布人感受到高温,竟自焚起来。
他摸了摸身上的湿滑,将手指凑到鼻尖闻了闻,不由得大骇,眨眼间烧掉半个身子的布人像是他的替身。
“这地上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你做了什么手脚?!”
崔令容把布人随手丢在脚下,不紧不慢的采灭了他身上的火:“我在地上浇了灯油,你不是要给我解闷吗?引火烧身怎么样,这样的把戏一定精彩。”
男人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灯油已经渗透过衣服沾染到他的皮肤上,他的身体成了一道催命符,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紧紧克制住才不让腿间蔓延出骚尿气。
“女郎,姑奶奶,我只是一时利欲熏心罪不至死,我给您磕头了,您就饶了我吧,别让我这样的人污了佛堂。”
咚咚的磕头声不绝于耳,他顿了顿又下了死力气打上自己的脸颊:“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全都是胡言乱语。”
崔令容冷眼旁观了半刻钟才将其叫停,他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双颊高高隆起。
“将你的嘴紧紧闭上,在蒲团上跪着静心赎罪。”
男人连滚带爬的在佛像前跪好,鬼门关前走过一遭,此时再虔诚不过。
萍儿从男人走进屋子时就关注着里面的动静,檐下的雨淅淅沥沥的绕人心烦,虽听不见里面的人语,不过这声音异常激烈,想必这两个人已经成事了。
匆匆回去禀报女郎,提着一盏灯笼,带着她推开佛堂的门,做好了捉奸成双的准备,视线环顾却不见那奴婢的身影,也未有预料之中不堪的场景。
窗外,闷雷声炸开,一道银白闪光迅猛的照亮半边天色。
崔令容站在窗边,面具上折射出一道冷光:“女郎是在找我吗?”
“你……你……”谭殊心中一惊,眼看着计划落空,她暗恨自己的人不争气,又恨这奴婢运气如此好,让她躲过一劫。
崔令容轻笑一声,伸出手折下窗外一朵白海棠:“这花颜色正好,与女郎十分堪配,两日前我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不知道女郎可还有耐心听下去?”
“你且说。”谭殊牙关紧咬,面上筋肉绷起。
“若女郎喜欢郎主,我可以帮女郎。”
崔令容露在面具外面的双眸温软的弯了弯,只在她瞧不见的地方,嘴角抿成一道锐利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