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何凭仗,如此大言不惭的说要帮我。”谭殊面上动摇的神色转瞬即逝。
崔令容带着淡淡的笑意,将手边的窗户关阖,隐隐雷声,淅淅雨声,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察言观色的本事我不敢说有多高明,但在郎主身边多日,我能察觉到郎主对女郎的珍重,郎有情妾有意,只是身份使然,这中间许多事情不足为外人道。”
“你是说……他对我有意?”
谭殊迟疑的语气之下飞快的划过一抹惊喜。
崔令容也萌生出几分喜意,只不过是鱼儿这么快就咬钩的喜悦。
“若今日那汤不是给我用,而是给郎主用,女郎心愿得偿也未可知。”
谭殊有被把戏拆穿的恼怒,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悄然的信任。
她容貌不差,才学亦好,平日里对待义兄也是温柔小意,义兄的心又不是铁做的,怎可能会不动容?
或许就真的像是她说的那样,义兄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这一层虚有所顾虑,这些年他身边从未有过其他女子傍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至于眼前这个女子,义兄说她父母亲族死于边关战场,她孤苦无依,他不能袖手旁观。或许她那些子虚乌有,仅凭感觉就生出来的行为确实鲁莽了。
她转了口风:“那你打算如何帮我?”
“女郎这两日可做一个贴身物件,待郎主回来我拿予他,若是他带上了,不就同女郎心意相吻合了?届时再有所动作也不迟。”
谭殊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眼尾轻蔑又嫌恶的扫过跪在蒲团上形容狼狈的男人,心中暗忖着等将人送走之后,定要好好的洒扫一番。
她的语气也亲和了许多:“这人只不过是我同你之间开的一个小玩笑 ,你莫要放在心上,我这就差人将他赶出府去。”
崔令容没做声,她已经将人惩戒了一番,也就不在意她这轻飘飘的惺惺作态之举。
谭殊环顾四周继续说道:“天寒地冻,这佛堂又在幽僻之地,少了几分暖意,我记得义兄院子旁边有一厢房,待人打扫了你搬过去住即可。”
“多谢女郎,女郎心系之事,我也会多加留心。”
自此,崔令容得了一段时日的清净。
府上的人见风使舵之事做的次数多了,自然得心应手,房间里的炭火,厨房里的吃食,还有送来的衣料都精细了不止一个度。
只是崔令容却没想承这份情,让白勺都退了回去。
她对谭殊没有好心,也不会沾染因她脸色而得来的庇佑。
时间一天天的从指缝间流淌而过,数数日子,元旦快要来临。
谭殊做了一枚苍青色的穗子,上面缀着一颗红玛瑙,细枝末节处彰显着女儿家的心思,崔令容妥帖的收下。
十天后,庾珩回城。
她站在城门处,那日送他离开的位置上等他,遥遥望见一身黑色劲装之人打马而来。
风霜满面之人在经过弱柳扶风的身姿时驻足停下,身上的寒意似乎也被这温柔乡消融了许多,他骑在马上俯瞰着她:“怎不在府上好好待着?”
崔令容回报以明媚多情的双眸,温柔的吐息间满是关怀:“郎主在外的日子里我多有挂念,便想着早日见到郎主的身影,也可安心。”
庾珩微微眯起眼睛,嘴角的肌肉似有一瞬间的牵动,原来被人牵挂的滋味是这样的。
“这几天可给我惹出什么事端来?”
“劳郎主挂心,未敢。”
庾珩笑而不语,马鞭划破空气,不再停留。
身后,飞星从包裹里拿出一瓷枕,触手温良,上面雕刻的花纹美轮美奂。
“这是郎君回程路上,从一伙劫匪手上收缴的,叫什么黄粱枕说是能让人好梦,郎主不爱这个,怕耽溺于梦境,几个兄弟们也不敢受,赏你了。”
崔令容忙让白芍接过,又说了许多感念之言。
这些词虽不是用在自己身上的,但飞星也是十分受用:“郎主本想留他们性命,他们却以命相搏,害的郎主也受了伤,你记得郎主的好就是了,他从来都是厚待身边的人。”
回到府上,崔令容见庾珩一头扎进了书房,在写奏章,回报班师回朝和路上剿匪之事,字迹上的锐意和风骨透过纸背。
等他将笔搁置,崔令容在一旁服侍他净手:“郎主一路风尘仆仆,看上去消瘦了一些,我让厨房里做了一些郎主素日里喜欢的菜式,一会就端上来,郎主多少用些。”
庾珩的目光徐徐扫过她的面容:“如今你倒是知道讨巧卖乖了。”
手帕甩在铜盆时溅出的水珠有几滴附着在了她的脸上,摇摇晃晃的有些惹眼。
他大掌扶住她的面容,粗粝的指腹滑过柔软的嫩肉,她下意识的想躲,要换来了他不容置喙的一声:“别动。”
庾珩将那滴水珠抹去,一点水意在指尖转瞬即逝,只是心里却像是落了雨,悄无声息的滑落更多。
崔令容酱面颊上的一抹热意压下去,旁敲侧击的开始将谭殊送上悬崖峭壁。
“听闻郎主这次出行遇到了山匪,不慎受了伤,郎主在外时有危险,这枚剑穗承载着一片心意,还望郎主收下。”
庾珩将那枚剑穗拿在手心里把玩,他虽不喜欢这些繁冗的东西,但她都这般恳切了,看在她这些时日表现尚可的份上名,勉强收下也不是不可。
“去给我系上。”说完他径直去用膳了。
崔令容握着手中的穗子,原本她以为会费许多口舌的,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她将其系好,之后又找了个合适的时间让谭殊看见。
谭殊见自己的那枚穗子被他带在佩剑上,随着一阵风摇曳的弧度,一颗心也跟着晃动。
“我下一步该如何?”
“郎君顾忌着,不敢踏出那一步,女郎何不帮帮他?”崔令容点到即止。
于是,入夜,庾珩洗漱过后进入内室,向来都对周围事物异常敏锐的人很快发现了不对。
他的床上多了一个人。
刀剑出鞘,直指床榻:“谁派你来的,活的不耐烦了吗?”
里面的人听见这声音,探出一个头来,欲语还休。
看清楚那面容,庾珩额头青筋直跳。
严词厉色的数声问询,让面皮红透了的人意识到了不对,谭殊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可是你带上了我的穗子,不就是代表着……”
庾珩不等她话说完,将剑套上的穗子切断,精致异常的东西就这么沾染上了尘埃,谭殊脸彻底白了,心如死灰。
齿关紧紧扣在一起,贱婢竟敢骗她!
“义兄……义兄你听我解释…这一切都是你身边的那个婢女……”
谭殊泣不成声,庾珩从他断断续续的声调里抓住了另外一个人的尾巴。
他再没耐心听着呜咽的哭腔,裹着一身的寒风,将旁边的厢房门踹开。
崔令容在一厢黑暗里睁开眼睛,隔壁闹出的动静她听见了一二,她在心中预演着自己一会儿该是如何反应。
沉重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每一声起落都敲击在了她的心头。
烛火被点燃,崇山巍峨的身影在屏风上面显露出浓重墨色,他越走越近,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仅仅上眼皮撩起一道褶皱,深幽的目光比外面冰冷的雨丝更让人感到湿冷。
“郎主……更深露重…”
话未说完,他将最后几步的距离骤减,直直压到她的床榻前,自上而下透过飘摇的烛火,投射出的身影像是座山峰陡然倾斜,塌陷,让她埋骨其间。
庾珩视线间猝不及防的闯入一道艳色,她身上的小衣松松垮垮的搭在肩膀上,雪玉色的肌肤在一层薄纱里若隐若现,端坐在一床水红色的被面上,像是在暗夜里出没的精怪。
偏偏她的眼神娇怯,黑白分明间流转着一层水光,轻轻颤动的眼睫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兽。
他狠狠闭了闭眼,不去看她这副蛊惑人心的模样。伸出手将一旁的棉被扯来卷在她的身上,随后紧紧扣住她的腕子,连人带被一齐拖拽到地面上。
落地时双膝下意识的跪起做支撑,与冰冷的石板接触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伴随着刺痛,崔令容咬紧下唇,将所有的声响都堵在咽喉间。
抬起眸子,好似娇花在疾风猝雨下不堪承受:“郎主……我是做错了什么吗?还请明示。”
“你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吗?趁着我还有耐心,能入耳几句辩驳之言。”
“郎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何行差踏错之处。”
庾珩冷笑一声,鹰眼在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指骨上读到一抹心虚,三载不见,她装模作样的功夫,更炉火纯青了。
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被她这幅楚楚姿态遮掩过去。
“崔令容,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这条命是谁捡回来的?你是嫌命太长吗,竟然算计到我头上。”
庾珩抬手抵在她的下颌处,拇指上的玉扳指沁出幽幽凉意。他只需合拢五指,掐住她温热的在指腹间跳动的脉搏就能够彻底解决掉这个从始至终都埋藏着的祸患。
他不该对她太心软的,他在期望着什么?想从她身上获得些什么?
只是一枚穗子就让他乱了心防。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义父曾经告诫过他的。
五指像蛇一样虚虚环绕住她细长的脖颈,她身体不受控制的发出令人满意的轻颤,一缕青丝垂落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柔柔的徒增烦恼。
但更让人烦恼的还是她。
“郎主的恩情我永不敢忘,报答还来不及,又怎会算计?”
崔令容心口悸动的几乎快要难以呼吸,犹如虎口逃生,命悬一线。
她深吸一口,无数的念头在脑海里转圜,终汇聚成一线,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带着一种讨好的意味贴上了他的手背。
用温软盈腻来裹住他不可撼动的坚硬。
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珍珠,从眼尾悄无声息地滑落出一道水渍,落在他的指窝里,莫名烫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