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路亚知道西蒂丝的存在，是在很久很久之前。

    那天创世神要去哪里创造一个新的种族，伊路亚站在伊甸王庭的宫殿门口送祂，创世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

    “我创造了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小家伙，力量和你刚好相反。不过我刚造出来她就跑了，有机会抓回来你认识认识。”

    伊路亚不怎么相信创世神嘴里会有准话，所以并没有将这个“有机会”放在心上，但他记住了这样一个与他相似而相反的存在，偶尔会在心中构想对方的样子。

    只要长得不像创世神，怎么样都行。

    创世神离开很久很久之后，伊路亚发现魔族的存在。这不是创世神创造的种族，也不是他造的，那么嫌疑人就只剩下了一个。伊路亚渐渐明白创世神说的相反是什么意思，如果说神主伊路亚代表的是光明，那个家伙——魔王——代表的就是黑暗。

    正如他所预想的，也如所有魔幻故事所讲述的那样，光明与黑暗最终化作两股水火不容的势力。但在这个过程中，伊路亚一次也没见过西斯阿黛尔。

    西斯阿黛尔——这个名字还是他从魔族嘴里听到的。创世神那个家伙，连名字都不和他说一声。

    随着时间流逝，世界变成一个成熟的世界，伊路亚渐渐不去在意魔王的存在了。毕竟这个魔王成天不见踪影，伊路亚就没见过那次魔物入侵人类城镇是魔王领头的，大概是个和创世神差不多的家伙。

    再听到魔王的消息，就是魔王城把人界域搅得水深火热，魔王放言要攻打伊甸王庭。

    起初伊路亚没当回事，总不能每次魔物攻打人类都要伊甸王庭的神出手，人类总要学会自己应付他们的邻居，否则会被养废的。而攻上伊甸王庭——伊路亚还挺兴奋的，那个无聊又失踪的魔王终于要和他见面了，他真的好奇很久很久了。

    他们的第一次相遇，发生在伊甸王庭的一张餐桌下面。

    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尽管短暂，魔王的脸仍然在伊路亚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即便后来经常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幼年版魔王，可他仍然清楚记得她长大后的样貌。

    和现在这张脸一般无二。

    幼年态的西蒂丝是相当可爱的，看上去像个天使，很难让人觉得她跟魔王有什么关联。但其实长大后的西蒂丝仍然会给人这样的印象。

    漂亮到秾丽的脸，绿色的猫眼清澈见底又明媚昂扬。耀眼的金色卷发包裹住雪白的小脸，让这漂亮更上一个层次。体型变大之后，她身上的衣服也发生相应的变化，或许是灵魂本质的模样，她穿着一身柔软的白裙，露出光滑白皙的胳膊以及修长的小腿。裙子不是修身的款式，但仍然能分辨出她身材的弧度。

    当然，最瞩目的仍然是头上金色的猫耳以及身后高高竖起的尾巴。

    西蒂丝不常露出这幅惊恐的表情——惊恐而富有攻击性。她在受到惊吓后的第一反应往往不是躲开，而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给对方一爪子。现在她就是这样的表情。

    伊路亚确信，但凡他表示出一丝丝将西蒂丝与魔王联系起来的倾向，那爪子都会毫不犹豫划到他脸上来。

    于是伊路亚露出疑惑的表情：“西蒂丝？”

    他疑惑又怀疑：“你是西蒂丝？”

    西蒂丝：！！！

    他猜的不错，西蒂丝的尾巴毛已经要炸上天了。

    为了掩盖灵魂回归时的力量波动，她刚才隐匿在这片空间的最里层，也就是原本那座雕像之中。她用无数人类灵魂凝聚成的力量遮盖住属于魔王的气息，只要在融合的一瞬间遮掩，她便不会暴露魔王的任何痕迹。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伊路亚竟然也在这里，更没想到他会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那么他察觉到属于魔王的灵魂的味道了吗？他看清自己的模样了吗？他他他想起来了吗？

    她眼睁睁看着伊路亚缓缓朝她走来，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脸，神色异乎寻常地专注。他慢慢抬手，指尖触碰到她的头发……

    “西蒂丝，你怎么……”

    西蒂丝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全身的寒毛竖起来。

    伊路亚将一切收入眼底，脸上仍旧一丝笑意都没有：“你的模样，我是不是见过？”

    西蒂丝手指上的尖锐爪子已经冒出来了，她努力忍了忍，哆嗦着嘴硬：“你、你你记忆混乱了吧，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了？”

    这话回得微妙。西蒂丝伊路亚当然是天天见的，但是长这副模样的西斯阿黛尔，却不能被伊路亚见到。西蒂丝潜意识里将这两个身份分成了彻头彻尾的两个人，此刻她已经有点忘了怎么作为西蒂丝说话了。

    伊路亚就当没听出来，继续沉吟：“是么……是我记错了？”

    “当然是你记错了。”西蒂丝点头如小鸡。

    “好吧。”伊路亚妥协道，手指触碰到金灿灿又柔亮亮的发丝，手感毛茸茸的，和幼年态西蒂丝一样，像是在摸小猫的毛。

    西蒂丝的爪子一下子就收回去了。又因为被他摸习惯了，下意识就去蹭蹭他的手。

    这个动作显然取悦了伊路亚，他终于露出笑意，仔细端详着西蒂丝成熟了许多的脸，五官其实没什么变化，分明是等比例长大。

    也就西蒂丝自己觉得别人认不出来。

    伊路亚的指尖轻轻触碰到西蒂丝的脸，由衷地夸赞道：“真漂亮。”

    以往的夸赞多数是“真可爱”“真乖”，即便是说漂亮也是哄小孩的语气。这是伊路亚头一次用符合西蒂丝年龄的目光注视她。

    他都有点沉迷了，不想让西蒂丝变回去，可惜基本不可能。伊路亚不无遗憾地想。

    西蒂丝不知道伊路亚在想什么，她只因为伊路亚夸她漂亮在高兴。

    被夸当然要高兴！什么担心被认出来，两码事。

    伊路亚望着西蒂丝澄澈的绿眼睛，清楚明白西蒂丝在想什么，由衷被可爱到了。

    这份感情的起因对于神主来说或许有些荒诞，但事实就是如此，从看见她的一瞬间，“喜爱”的感情便从伊路亚的心中诞生。

    最初或许只是普通的顺眼，伊路亚常常透过那张幼年的脸去找寻第一眼见过的模样，想象那张脸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想象着过去她的生活，也想象着今日的相见。他在寻常的相处中了解她的点滴——和修女们不同，他总能在西蒂丝身上看到不符合外表年龄的痕迹。

    她本性率真，却绝非与幼稚画等号。他能清楚分辨她何时真诚，何时伪装，并根据她的反应进退有度，让她安安心心由着心意待在伊甸王庭。

    但西蒂丝显然对此毫无察觉。那么在她愿意信任他之前，伊路亚会给予她足够的空间。

    毕竟他们拥有无尽的时间。

    所以伊路亚只是笑着继续夸她，并且说的是实话：“能见到长大后西蒂丝的样子，我很高兴。”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西蒂丝相信这句话。

    她望着伊路亚那双与天空媲美的眼睛，里面藏着的只有温柔与欣赏。当然，还有喜欢。或许比往常多了些高兴，但总体上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他忘了西斯阿黛尔长什么样了？或者其实压根就没看见？

    西蒂丝顿时觉得自己白担心了。早知道他忘了，她何必总是对自己的外表特色遮遮掩掩呢。

    漂亮的小猫咪就应该让全世界看见！

    小猫咪对于自己的仆人没什么心眼，既然他说他不认得西斯阿黛尔，那西蒂丝就信了。

    她真的信了。

    所以她黏黏糊糊凑过去，像往常一样伸出胳膊要抱抱，她刚刚提心吊胆那么长时间，需要一个熟悉的怀抱来安慰。

    伊路亚明显犹豫了一下，对于这种明显越界的亲密接触有些迟疑，最后伸出手环住她的肩膀，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她抱起来。

    西蒂丝眨眨眼睛，喔，她现在变大了，伊路亚抱不起来。

    好弱喏，算啦，她可以理解。打不了一会儿她变成小猫咪再让她抱。而且，就这样抱抱也很舒服。

    伊路亚的胳膊足够把她的上半身搂在怀里，拥有薄薄肌肉的上身靠起来很舒服，窄窄的腰搂起来也相当顺手。这个高度刚好能够让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顺便用耳朵蹭蹭脖子。

    西蒂丝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伊路亚脖子上感受到她的耳朵和脸贴着他脖子的皮肤蹭来蹭去，毛茸茸的尾巴不知不觉缠在了他的腰上。又过了一会儿，她的两条腿也抬起来，卡住他的腰，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但这些动作没有丝毫旖旎，西蒂丝做这些的时候就像一只要求主人撸撸脑袋揉揉肚子的小猫，纯粹是为了自己舒服。

    伊路亚长叹一声，西蒂丝啊……

    于是他也放松下来，把手挪到她的腰上，让她挂得轻松一些，又学着她的动作用脸蹭了蹭她的头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所以，”伊路亚突然道，“我真的没见过你吗？”

    西蒂丝一爪子挥过去。

    ……

    等西蒂丝休息够了，她便挥挥手，空间顿时分崩离析。不止是里空间，整个黄金之门随之消散。

    他们再次出现在外面林中的草地上。刚闻到青草的味道，旁边便接连传来几声“哎呀”。

    两人同时扭头，看到伊路亚留下的白色罩子渐渐消失，里面的三位勇者摔在草地上，至于其他的，无论是黄金还是躯壳都已经随着空间的消失而不见踪影。

    艾薇灵活翻身站了起来，一抬头便看见西蒂丝和伊路亚：“你们也出来了啊。”

    她紧接着看见伊路亚脸上的三条血痕，迟疑了下：“呃，你们吵架……啊不是，打架了？”

    在出来的时候，大概是身体里的力量渐渐平静下来，西蒂丝又变回了小孩的样子。

    因为重量变化早就意识到这件事的伊路亚此刻无奈地抬着西蒂丝，望着这个会让他产生罪恶感的小可爱，忍不住心中叹气。

    “只是一点意外，请别在意。事情都解决了。”伊路亚叹完了气，十分平静地对勇者们说，“没必要留在这里了，我们回去吧。关于这道门和那几个人的细节，我想可以让西蒂丝跟你们讲。”

    西蒂丝听说要干活，不高兴地撅起嘴，抱着手臂对勇者们道：“我现在很累的哦。”

    艾薇心领神会：“今天的点心我包了。”

    西蒂丝顿时喜笑颜开。

    回城的路上，西蒂丝跟勇者们说清了猎人们犯罪的细节，以及城中还有一个漏网之鱼的事实。刚回城，伊路亚便请修道院联系了城主府。因为是圣典牧师的请求，对方反应很快。于是在勇者们的指控以及伊路亚和西蒂丝的证明下，治安队围住了泽维尔和艾薇曾光顾的那家金店，搜出了许多诅咒的痕迹以及与猎人们交易的证据。

    金店老板失魂落魄，没怎么辩解便认了罪名。事实上，就在不久前，他店里所有来自黄金之门的黄金统统消失，他在一分钟之内成功破产。

    同时，勇者们向冒险者公会说明了黄金之门的情况以及它已经消失的事实。至于怎么消失的，勇者们也不是特别清楚，西蒂丝和伊路亚不可能把真相告诉他们。

    总之，两天后，全城的人都知晓了猎人和黄金商人的罪行，以及黄金之门从此消失的事情。冒险者公会支付给勇者们佣金，顺便额外给了一笔奖励。那个在酒馆里提供他们线索的混血地精在又一次见到勇者们时显得失魂落魄——他提供线索的真实原因其实是想取代猎人们，截胡这个赚得不能再赚的生意，结果谁知道不仅猎人们完蛋了，黄金之门也完蛋了，连带猎人们以往带回来的所有黄金都完蛋了。

    不过勇者们才不管这个贪婪又钻营的家伙怎么想。他们舒舒服服休息了两天，泽维尔顺势向西蒂丝与伊路亚提出了同行的请求。

    “伊路亚先生，西蒂丝小姐，你们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冒险呢？”

    泽维尔难得有点腼腆：“你们对魔物的了解比我们多，而且我们的队伍确实需要一位牧师和近战高手……”

    听到高手二字，西蒂丝得意地挺起胸膛。

    伊路亚抱着手臂，神情平和：“你应该知道，我们有其他目的。”

    “了解。”艾薇和他差不多姿势，“我们实力还不够强，如果你们的‘其他目的’全都是这种水准，对我们来说作为历练十分合适。反正如果不同路，中途分开就行。”

    当然，艾薇的戒心仍然存在。这一大一小来历不明身份不明目的不明，和他们同行必然存在风险。但风险与收益权衡了一下，艾薇选择赞同泽维尔的选择。

    娜露达虽然没说，但她其实很喜欢西蒂丝，小鸡啄米式点头。

    “唔，既然这样，”伊路亚低头看看西蒂丝，见她眼睛亮亮地点头，便露出笑容，“那就祝我们同行愉快。”

    听到答复，三位勇者脸上同时露出轻松的笑容。

    “那么，同行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