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帘刺入眼睛，赵语捂住额头，感觉脑袋里有根针。

    她翻了个身，被子滑落，露出还穿着晚礼服的肩膀。

    记忆涌来，峰会上提案失败，黎藏劈腿，酒吧买醉，还有……温缕舟。

    “天啊！”

    赵语跳下床，剧烈的头痛却让她不得不弯腰。

    她模糊记得自己吻了那个男人，还谎称他是新男友。

    昨晚分开时，他好像提出要投资她的梅子酒。

    床头柜上的名片证实她没做梦。

    黑色烫金字体印着“温缕舟”三个字，上面手写的电话号码，清晰好辨认。

    赵语轻抚那行数字，来不及开心，手机突然震动。

    十几条未读消息接连弹出，全部来自黎藏。

    具体内容从愤怒到哀求再到威胁，最新一条写着，「敢让我丢脸？你会后悔的。」

    赵语把手机扔到一边，走进浴室。

    镜中的她眼妆晕染，头发凌乱，嘴唇上的口红糊成一片，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脸，慢慢洗去昨晚的荒唐。

    “我需要马上离开这里。”

    这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

    赵语拿起书架上父亲的照片，笑眯眯的老人站在葡萄架前，手里捧着一坛刚酿的酒。身后家乡的小酒厂是父亲毕生的心血，自从两年前他去世后，就一直闲置着。

    简单收拾行李，向公司请长假，她坐上前往青溪镇的大巴。

    她不需要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去向，把这城市的背叛和莫名其妙的吻都封存在原地。

    大巴车驶离繁华，窗外风景逐渐被山峦取代。

    赵语的思绪飘回童年。

    青溪镇是个被葡萄园环绕的小镇，以酿酒闻名。

    她出生在酒香中，能熟悉每种酵母的气味，闭着眼睛就可以辨认酒液的年份。

    “终点站到了！快下车！”司机的喊声惊醒了赵语。

    她拎着行李刚一下车，熟悉的空气就扑面而来，混合泥土、葡萄和酒香。

    这些年小镇变化不大，石板路两旁是白墙黑瓦的老房子，远处山坡上有层层叠叠的葡萄架。

    她走向记忆中的老屋，低着头，在转角撞上一个人。

    “对不……”赵语抬头，道歉的话卡在喉咙里。

    站在面前的温缕舟换了白衬衫和牛仔裤，但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场，让他与这里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拎着一袋新鲜葡萄，看起来同样惊讶，“赵语？”

    “你怎么在这里？”赵语后退，踩在松垮的石板上，差点崴脚。

    温缕舟眼神晃了晃，恢复平静，“我有个项目调研，倒是你……这是你老家？”

    赵语点点头，但不能放松警惕，“你没有跟踪我？”

    温缕舟轻笑，“巧合而已，不过既然遇到了，要不要喝杯茶？镇上新开了一家茶馆。”

    “不必，”赵语抓紧行李箱，“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她快步离开，心跳如鼓。

    好不容易回来青溪镇，为什么第一个遇见的人就是他？

    见了他的人，关于他的那个吻突然又活起来了。

    赵语懊悔，脸颊发烫，脚下跑得更快。

    老屋比想象中保存得好。她用备用钥匙开门，父亲的遗像挂在客厅墙上，笑容温和，她上前擦拭相框灰尘，鼻子发酸。

    “爸，我回来了。”

    简单整理后，赵语决定去酒厂看看。

    酒厂位于镇子的半山腰，不大，但背靠山泉，面朝阳光，位置极好。

    推开铁门，赵语仿佛又看见父亲在发酵罐前忙碌，又听见他跑调的曲子。

    现实是残酷的。

    这里的设备虽然完好，但满是灰尘、蛛网，干裂的橡木桶发出霉味，仓库里仅存的几坛酒也挥发得差不多了。

    赵语抚着父亲珍视的酿酒工具，事情千头万绪，真决定着手，从何开始是大问题。

    “我就知道你来了这里。”

    赵语回头。

    温缕舟倚在傍晚的余晖中，微笑看着她。

    她皱眉，“温总，你第三次跟踪我了！”

    “前两次不是，只有这次，是的，”温缕舟坦然承认，“茶馆老板娘告诉我，这里是赵老先生的酒厂，我猜你肯定会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赵语双手抱胸，“如果是为那个荒唐的吻，大可不必。”

    “来谈生意，”温缕舟走近，从公文包取出文件，“你答应给我梅子酒配方的。”

    赵语狐疑地接过文件。这是一份详细的投资计划，包括市场分析、推广策略和初步预算，甚至还有改良配方建议。

    “你真的对我的梅子酒感兴趣？”

    “非常，”温缕舟环顾四周，“而且，这里是完美的生产地。”

    赵语合上文件，“可我没打算重启酒厂，这次回来只是为了散心。”

    温缕舟微愣，走到一只橡木桶前，手指抚过桶身上的刻痕，口中念道，“赵家酒厂，1998。”

    听着熟悉的字眼，赵语心痛地握紧拳头。

    1998年，是爸爸创办酒厂的年份。

    她和爸爸的关系，说起来，一言难尽。

    小时候爸爸醉心于酿酒，对女儿、妻子照顾不够，所以妈妈过世第四天，她才等到爸爸，也是从那时开始，她恨了爸爸，父女之间陷入冷战。

    她高考志愿报了很远的北方城市，毕业后在另一座北方城市工作，很少回家，更不会主动联系爸爸。

    直到两年前，爸爸淹死在自家的酒桶里。

    这个酒痴子，短暂、可笑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你父亲是个传奇，他酿的‘青溪红’是我喝过最好的葡萄酒之一。”

    赵语惊讶地看着温缕舟，“你认识我爸？”

    “几面之缘，”温缕舟转向她，眼神真诚，“他曾在采访中说，希望女儿继承他的酒厂，所以，他一定会为回到这里的你高兴。”

    这句话像箭射中赵语的心。

    她别过脸，不让温缕舟看到眼中的泪，“那又怎样？酒厂荒废两年，重启需要资金和人力……”

    “所以，我来提供资金和渠道，”温缕舟说，“你，负责技术和品质，我俩合作，从小批量开始，主打高端市场。”

    赵语咬住唇。

    这个提议非常落地。

    但理智告诉她，不该轻信一个近乎陌生的人，“你帮我，有什么目的？”

    温缕舟沉默片刻，“两个原因。第一，我相信你有能力。第二……敢往前男友头上倒酒的女人，能酿出怎样热辣的酒？我很好奇。”

    赵语忍不住笑了，“兴趣点奇葩。”

    “考虑一下吧？”温缕舟递出一张手写纸片，“我会在这里待两周。”

    纸片上写着他在青溪镇的住址。

    赵语说，“会考虑的，酒吧里的事，能不能请你忘了？”

    “已经忘了，”温缕舟做了个封口的手势，“但是黎藏可能没那么容易忘。今早他还联系我，说要曝光你的‘真面目’。”

    赵语翻个白眼，“神经。”

    温缕舟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停下，“对了，镇上的李记面馆还在吗？”

    “在啊，我来时看到了，“赵语下意识回答，随即愣住，“你以前来过青溪镇？”

    温缕舟没回答，挥挥手走了。

    赵语心中疑惑更深，这个男人浑身都是秘密，而她又莫名其妙与他纠缠在一起了。

    接下来的几天，赵语忙着打扫老屋和酒厂。

    镇上的老朋友送来不少食物和日用品，王婶带了腌菜，张叔扛来一筐新鲜葡萄，连茶馆老板娘都做了点心给她。

    能被大家重新接纳，赵语的心渐渐融化。

    第四天，她按名片地址找到温缕舟的家。

    站在这栋半山腰的老宅大门前，可以俯瞰整个小镇的葡萄园。

    赵语按响门铃，紧张地整理衣角。

    门开了。

    温缕舟穿着T恤，头发微湿，似乎刚洗完澡。

    看到来人是她，他愣了一下。

    “嗨！早上好，”赵语微笑，“关于合作，我考虑好了。”

    温缕舟侧身让她进屋，“进来说话。”

    “谢谢。”

    “别客气。”

    他的家中陈设简单却舒适，落地窗外是一整片令人屏息的山景。

    温缕舟在咖啡机前忙碌。

    赵语好奇地打量客厅书架上的一排相框，其中一张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照片中，约三十岁的中年人站在葡萄架前，身边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

    她凑近看，那中年人，分明是她父亲，而那少年，是温缕舟？

    “你和我爸，不只是几面之缘吧？”

    赵语拿起相框，转向端着咖啡走来的温缕舟。

    温缕舟递给她咖啡，“赵师父曾经是我的恩人。”

    “怎么回事？”

    “十五年前，我在青溪镇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夏天。”

    温缕舟示意她坐下，“那时的我是问题少年，被父母送来乡下亲戚家‘改造’。我在山里乱逛，有一天偷摘了你家的葡萄……”

    赵语记得这事，“对，爸爸说抓住个城里来的小偷，没报警，扣着他给酒厂做工。”

    温缕舟的眼中浮现怀念之色，“赵师父收我当学徒，他教我的，远不止酿酒。”

    赵语回过神来，“那你不是早知道我是谁？”

    “嗯，我知道赵师父有个女儿是酿酒师，但直到那天听说了你的名字，才把两者联系起来。”

    温缕舟直视她的眼睛，“赵语，我在酒吧帮你，不是因为赵师父，是因为你的才华。”

    “这话你自己信吗？”

    “好吧，我确实一直想找机会回报赵师父，”温缕舟声音放轻，“咱们一起重启酒厂，延续赵师父的心血，就是最好的报恩方式。”

    赵语眼眶湿润。

    命运奇妙，她和温缕舟看似永无交集，却被看不见的线绑在一块。

    片刻她伸出手，“那么，你好，合伙人？”

    温缕舟微顿，握住她的手，“你好，合伙人。”

    父亲的照片在书架上静静笑着，依旧灿烂，依旧慈爱。

    赵语心想，回到青溪镇，或许是她至今为止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