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会场在小镇,环境清幽,但住宿条件简陋。
赵语盯着天花板上的细细裂缝,毫无睡意。
她离开青溪镇五天了,手机一直关着,害怕看到温缕舟的信息,又隐隐期待什么。
白天的高强度培训可以让她忘掉温缕舟,忘掉酒厂,到了晚上,事情就不受控地浮现出来,压在她心上。
其实她有反思自己的毛病,是不是太冲动,可当时温缕舟一口咬定她在诬陷老刘,看着她的眼神那般冷漠,她一辈子都记得。
课程投屏上播放了一段传统酿酒工艺的纪录片。
画面中的老师傅说,“酿酒如做人,急不得,火候到了自然成。”
这句话扎进了赵语心里。
她想起父亲的手册上写过几乎相同的话,也想起自己多少次因为急躁搞砸事情。
中场休息时,赵语打开了手机。
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蜂拥而至,有王婶的,张叔的,当然还有……温缕舟的。
她故意先点开了王婶的短信。
“小语你去哪了?大家都很担心你啊。酒厂水源问题解决了!温先生不知用什么方法,水务局今早就恢复了供水。”
赵语手指颤抖着点开温缕舟的短信。
早几条在问她的去向,后来开始解释水源问题。
“无论你在哪里,都让我知道你很安全,好不好?照片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老刘已经承认被黎藏贿赂,新闻链接在这儿。”
“赵语,我从没想过欺骗你。”
最后一条是昨晚发的,“我知道你在哪了,明天见。”
赵语一惊,手机掉在被子上。
有同伴在会议室门口喊话,“谁是赵语?楼下有人找!”
赵语应了声,却没过去。
她跑去窗前,往楼下看,果然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奔驰。
温缕舟靠在车边,抬头看向她的窗口。
下午四点的薄暖里,他看着比上次见面憔悴许多,隔着这么远,赵语还能看见他下巴的青印。
西装也不似往常笔挺,皱巴巴的,仿佛他夜里困了就在车里将就着睡。
赵语从窗前退开,拿出化妆镜,整理乱了的头发。
见了面,该说什么?道歉?质问?还是说,她这几天也很想他。
门口的喊话再次响起,听着更急促,“到底谁是赵语啊?”
“哦,在这里,”赵语胡起身,低着头往外跑。
刚出了电梯,温缕舟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他拿着一叠文件,一只牛皮纸袋,眼底有红血丝,但看到她的瞬间弯起一条弧。
“我是不是打扰你听课了?”他问道。
赵语喉咙发紧,却点了点头。
温缕舟叹了声,“抱歉,占用你五分钟,能找个地方谈谈吗?”
会议楼后的小花园安静无人。
八月的阳光穿过梧桐树叶,在地上映出斑驳。
赵语和温缕舟坐在长椅上,中间隔着一米的距离。
“首先,这是你要的‘证据’。”
温缕舟打开那个牛皮袋,其中不缺黎藏和老刘的资金往来截图。
“那天我否认照片存在,因为调查没结束,老刘背后还有更大的鱼。如果我们当场揭发他,会打草惊蛇。”
赵语翻看着文件,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告诉你,以你的性格会怎么做?”
赵语咬住唇角,不自在地摸摸额头。
如果知道温缕舟在暗中调查,她大概会直接找黎藏、老刘对质,破坏了整个计划。
温缕舟苦笑,“我本想等水落石出再解释,但你跑太快了。”
赵语仰头,眯着眼看云,“老刘的下场,我知道了,那黎藏呢?”
温缕舟说,“他在接受经济调查,涉嫌贿赂、挪用公款、商业欺诈。”
赵语了然,“是你举报了他吧。”
温缕舟轻描淡写,“我只是提供证据,总之,他不会再威胁到你和酒厂。”
手中文件上的字,糊成一片。
赵语的泪滴在纸上,她赌气离开酒厂,被留下的温缕舟提她摆平了所有麻烦。
如果没有他,她……
“对不起。”
她声音哽咽,“我不该不信任你,不该什么都不说就离开。”
“不,是我该道歉。”
温缕舟转向她,身子往她这边挪了些,“我习惯独自处理问题,没考虑你的感受。赵语,合伙人之间最重要的是沟通,我保证,以后会做得更好。”
赵语盯着地上温缕舟的影子,他在指天发誓?
也不用做到这一步,她这会儿对他生不了气了,“谁需要你发誓?你好幼稚啊!”
“……”温缕舟整理起牛皮纸袋。
赵语转头看他,“那你怎么解决水源的?”
温缕舟说,“黎藏买的那些地,我通过第三方买回了。”
赵语:“不是,你花了多少钱?”
温缕舟:“值得的价钱。”
他递过那叠文件,是品酒会的追加订单、各家美食自媒体的正面宣传。
“陈老写了一篇专栏,《美食与美酒》杂志想请你做专访,还有三家五星级酒店要签长期订单。小语啊,我们,成功了。”
“成功了。”
赵语听他说着,觉得像梦一样不真实。
不久前,她被男人背叛,事业不顺,活得心灰意冷;
现在,她有了正在崛起的品牌,以及,眼前这个有意愿有能力帮她解决麻烦的……合伙人。
“温缕舟,”她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你陪我走到现在,还只拿我当合伙人吗?”
一片梧桐叶缓缓飘落,停在两人之间的长椅上。
温缕舟拾起那片叶子,轻轻摩挲着叶柄。
他说,“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当众往黎藏头上倒酒。”
那个狼狈的场景,赵语记忆犹新。
“那时我就被你的脾气吸引,后来知道你是恩人的女儿,更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但真正让我决定留下的,是你对酿酒的热爱和坚持。
“赵语,我做这一切,不因你是赵家女儿,也不因商业合作。你就是你自己,我欣赏的,只是你自己。”
太阳爬高,气温陡然变热。
赵语扯了扯衣领,回味温缕舟的话,像温水里的蜜逐渐扩散,最后甜得无以复加。
“大佬啊,所以照片到底是谁寄的?”她转移话题。
温缕舟配合地回答,“老刘的女儿发现老刘受贿,联系了我,我们设局让老刘自首,换取宽大处理。”
赵语终于有一件事没猜错,“你早知道水源有问题。”
“我没想到你收到了照片。”
赵语被勾起羞愧,“我这种冲动的性格,在你眼里,肯定很糟糕。”
温缕舟斟酌着用词,“不会啊!有时候太相信眼睛看到的,就会忘了问为什么。”
“我需要更沉稳点,”她轻声说。
“嗯……如果你下次再想消失,至少告诉我去哪儿找你。”
赵语不好意思地笑,“你这次又怎么找到我的?”
“除了酿酒你眼里没别的,我查了国内所有酿酒会议,这里的环境最像青溪镇。”温缕舟耸耸肩,“说起来,你这培训还有几天结束?”
“我学完了核心课程,现在回家,也不是不行。”
温缕舟站起身,向她伸出手,“那今天就跟我回家,酒厂需要酿酒师,我需要你。”
逆光中的他,恍如十五年前被父亲收留的少年。
而家这个词,在赵语心里,等于青溪镇、酒厂,还有温缕舟。
“嗯,回家。”
三个月后,初冬第一场雪降世。
酒厂门口挂起了新招牌,名字仍是“赵家酒厂”。
经过紧张准备,改良版“青溪红”和梅子酒“语缕”,同时推向市场。
为了优化“语缕”的配方,赵语和温缕舟在厂房里度过了上百日夜,那些未出口的感情如最醇的酒,待良机到来便要冲盖而出。
“这是酒厂地契原本,我想将它交给你,作为求婚礼。“
赵语从地上站起来,慢慢摘下橡胶手套,“……你说什么礼?”
“老板,温总说,这是求—婚—礼!”旁边几个年轻人起哄。
王婶给温缕舟塞了束鲜采的花,“你赶紧啊!加油啊!”
温缕舟罕见地语塞,“赵语,我想和你共度余生。”
赵语笑,“合伙人嘛,你不想散伙,咱俩一辈子都是合伙人。”
“不是合伙人。”
“那你是想散伙?”
“也不是,我想陪着你,以丈夫的身份。”
赵语:“……”
年轻人又起了哄。
王婶笑得合不拢嘴,“答应他啊!”
赵语往温缕舟面前凑近,小声问他,“你在求婚?”
“看出来了,那你愿不愿意?”
赵语吻上他的唇。
分开时,温缕舟的额头抵着她的,“我猜,你答应了。”
赵语轻捶他的胸口,“我还能不答应吗?”
温缕舟:“你不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