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车灯照出模糊的树影。
赵语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温缕舟那句“失火了”。
“会是黎藏吗?”她问。
温缕舟的脸在仪表盘微光下更加冷峻,“不确定,但时机太巧了。”
“如果我们损失了那批库存……”
温缕舟伸手覆上她紧握的拳头,轻轻拍抚,“别着急,王婶电话里说,火势控制得及时。”
“那就好。”
赵语低头,他修长的手指握着她的拳头,让她舍不得挪开。
直到温缕舟不得不收回手换挡。
远处,青溪镇的轮廓渐渐浮现,本该宁静的夜被一片橘红打扰。
赵语的心沉了下去,那方向正是酒厂。
车刚停稳,赵语就冲了出去。
酒厂外满是附近的街坊,王婶指挥着几个年轻人搬运水桶,看到赵语才吐出长气,一把抱住赵语,眼泪汪汪。
“小语啊!谢天谢地你们回来了!”
赵语的目光越过她,落在酒厂主房。
墙壁被熏黑了一大片,幸好整体结构是完好的,毁坏程度不算特别严重。
“怎么回事?”温缕舟问王婶。
“老李忘了喂猪,半夜起来,看到火光就喊人了,”王婶抹了把脸上的灰,“这就是大家发现得早,只烧了西边的储藏室。”
储藏室!
赵语双腿发软,那里放着准备的样品和部分原料。
她不顾劝阻,冲进还在冒烟的厂房。
温缕舟紧跟在后。
储藏室倒了半面墙,木梁焦黑,横七竖八。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味,混合酒香,变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十来箱酒化为了满地玻璃碎片。
赵语蹲下,捡起一块烧成炭的木头,“我还想着,正好用库存抵掉陈老的订单,这样就能挤出工期,准备其他客户的订单。”
“工期都能安排好,”温缕舟在她身边蹲下,“甚至订单都能商量延期,有我,没事。”
他的口气听来平静,但赵语却看到他眼中跳动的火。
这样的温缕舟,是她陌生的,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这不是意外,对吗?”她轻声问。
温缕舟没立即回答,从灰烬中捡起一块烧黑的金属拉环。
赵语辨认出这属于汽油罐的一部份,她的猜测没错,“有人纵火……”
“小语!温先生!”
张叔从外面喊道,“我们在林子里发现些东西。”
他们跟着张叔绕到酒厂后方,在围墙边见到几处新鲜脚印和一支抽了一半的烟。
赵语气到狠狠跺脚,这烟是黎藏常抽的牌子。
愤怒如岩浆般上涌,她嘶吼道,“我现在就要报警!”
“等等。”
温缕舟拦住她,“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是他,而且……一旦报警,媒体闻风而来,对咱们的品牌形象不利。”
“那难道就这样算了?”赵语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当然不,”温缕舟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会用我的方式处理。”
赵语想追问。
温缕舟却似乎不想多讲,转移话头,“当务之急是评估损失,联系客户,重定计划。”
他的语气又是商人式的冷静,刚才一瞬间的怒火只是幻觉。
面对危机时,温缕舟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她确实需要向他学习,多多冷静。
接下来的三天,如同噩梦。
他们白天清理废墟,联系客户解释延期,晚上轮流守在酒厂,以防再次出事。
期间,温缕舟的手机通话不断。
有时,他也用赵语听不懂的本地方言交谈。
第四天,赵语带着早餐来到临时办公室。
温缕舟趴在桌上睡着了,电脑亮着屏幕,一份详细的新计划工工整整地呈现。
她轻手轻脚地放下食物,端详起他的睡颜。
他眼下有明显的青印,平日锋芒被疲惫软化了,嘴角沾着一点咖啡渍。
赵语伸手想擦掉那点污渍。
指尖即将触碰的瞬间,温缕舟睁开眼睛,精准地抓住了她逃开的手。
直到门外传来王婶的喊声,“小语,有你的快递!”
赵语慌忙抽手,“早、早餐在桌上,你快点吃。”
她逃出办公室。
门外,王婶递给她一个包裹,寄件人写着“L”。
“谁送来的?”赵语满身警惕。
“快递员说,是城里来的,”王婶压低声音,“对了,昨晚回家的时候,我看到一辆黑色红旗车在附近转悠。”
赵语皱眉,可疑车辆的主人太招摇,怕是来头不小。
她拆开包裹,里面是一沓照片和一张纸条。
照片上是黎藏、齐妍与几个陌生中年人会面,要么在豪华餐厅,要么在奢靡包间。
而那纸条上有一行字,“有人在幕后操控你家酒厂的水源”。
“这是什么意思……”
赵语翻到最后一张照片,呼吸一滞,黎藏递给中年人一只厚厚的信封。
那个中年人,特别地眼熟,她肯定在哪儿见过。
王婶凑过来,“哎唷!这不镇上水务局的老刘?”
电光火石般,一切都串起来。
曾经是枕边人的黎藏,不仅纵火,还动了这么肮脏的手段。
赵语庆幸自己早和他分手,早看清他的为人。
她拿着照片冲回办公室,把照片摊在温缕舟的桌上,“黎藏贿赂水务局,这才是他能随时切断我们水源的理由。”
温缕舟查看照片,眉头越皱越紧,“这照片,你从哪儿弄到的?”
“有人寄给我,署名为‘L’。”
赵语激动地挥拳,“是谁寄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证据足以证明黎藏的罪!我们可以用这个告他!”
温缕舟摇摇头,表情复杂,“小语,你再看看照片,拍摄的都是监视视角,普通人可拿不到这些照片。”
“那又怎样?我不关心视角。”
“不,事到如今,咱们更应该留心细节,”温缕舟语气慢下来,“寄照片的人为什么帮我们?有什么目的?”
赵语没想过这个。
温缕舟收起照片,“我先调查清楚,总之,你别声张,尤其别去找黎藏。”
“可是他毁了我们的储藏室,还想断我们的水源!”
“正因如此,你见他才更危险啊。”
温缕舟双手按住她的肩,力道有些重,“答应我,不要擅自行动。”
赵语一下推开他的手,“你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不跟我正面商量!我是你的合伙人,不是你的下属。”
温缕舟嘴角牵动,似乎在极力保持耐心,“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不需要保护,”赵语转身就走,“我需要的是尊重。”
门被她重重摔上。
沿着山路走出几百米,赵语后悔了。
她刚才不该对温缕舟发火,尤其是在问题这么棘手的时候,但她既然走出了大门,也不可能现在回头道歉。
接下来几天,两人之间的气氛降至冰点。
工作上的配合依旧高效,但私下零交流。
赵语专注赶工订单,温缕舟外出回来都是面色凝重。
这天,赵语在酒厂加班到了凌晨。
她全身疲惫,准备锁门,见温缕舟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她悄悄走近,听到温缕舟在通话。
“……确认是黎藏指使?好……不,先别打草惊蛇……”
赵语屏住呼吸。
温缕舟的确查到了黎藏头上。
“……酒厂要加强安防,尤其是赵语身边,你带几个朋友过来……”
他在担心她?
赵语心头一暖,正想进去为之前的冲动道歉,温缕舟的下一句话又让她僵在原地。
“……那照片是老刘寄的……他的动作太多了……行了,先搞定水源……”
老刘?水务局受贿的那人给她寄了证据?
这说不通。
赵语的脑子快炸了。
除非,温缕舟早就知道这里的水源有问题,甚至早就打点好了老刘。
可是那样的话,温缕舟接近她的目的……
拍下黎藏的照片,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在温缕舟的导演中。
她混乱地回到老屋,辗转难眠,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了。
次日中午,她被电话吵醒。
温缕舟联系了她,但她没接上。
手机里跳出温缕舟的短信,“速来酒厂。”
赵语匆忙赶到,酒厂外又围了一圈人。
院中,温缕舟和几个穿制服的人交谈着,神色严肃。
“出了什么事?”赵语跑到他身边。
温缕舟压低声音,“这几位是水务局的,他们通知,明天开始限制我们的用水配额。”
赵语如遭雷击,“那我还怎么酿酒?”
温缕舟绷着脸,“酿酒是不可能了,除非找到替代水源。”
赵语叹气,看向那几个官员,认出其中之一是照片中的老刘。
对方注意到她的目光,心虚地别过了脸。
“是他!”
赵语指着老刘,“他收了黎藏的钱!我有证据!”
场面瞬间混乱。
老刘脸色大变,矢口否认。
其他官员面面相觑,要求看所谓的证据。
赵语想了想,照片都在温缕舟手里。
“温缕舟,你给他们看!”她转向他。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温缕舟身上。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平静地说,“什么东西?”
赵语如坠冰窟,“你现在装什么傻!我说的是什么东西,你需要问我?”
“赵语。”
温缕舟的脸色更严肃,眼神也变得陌生,“老刘同志是公职,你没有确凿证据,想干什么?我看你是最近太累,记错了吧。”
老刘立刻挺直腰板,“你要再说下去,我可以追究你的责任。”
赵语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温缕舟也变了吗?
就在不久前,她家酒厂被黎藏纵火烧了,现在连温缕舟也要背叛她。
痛彻心扉,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赵语盯着温缕舟,多希望能从他眼中看出哪怕一丝的暗示,也好让她明白到底什么情况。
但时间一秒秒过去,她只看到了温缕舟的冷漠。
“我懂了。”
赵语笑了笑,指着温缕舟和老刘,“你们是一伙的!”
泪水模糊了视线,直到肺像火烧般疼痛,赵语才停下脚步。
她蹲在河边,放声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温缕舟要这么对她?
之前的温暖,默契,体贴,照顾,都是假的?
不知哭了多久,赵语擦干眼泪,仰躺下来。
手机邮箱里有许多酿酒技术培训会议邀请,有一场在外省,为期两周。
她订好车票,还是给温缕舟发了一条短信。
「我需要思考一些事情,离开几天,酒厂交给你。」
发完就关机。
她不想看温缕舟的回复,她对他的信任彻底碎了。
当夜,赵语锁上了老屋的门。
酒厂的远影若隐若现,那里倾注了她的心血,也颠覆了她对人性的理解。
她拎起行李走入夜色。
却不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望着她的背影,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