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更是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看着榻上二人的姿势,又看看王爷晴转多云的面色,连忙捂上身边人的嘴,招呼旁人过去,一同手忙脚乱地收尸一地或死或残的黑衣人。
祝无虞抿了抿嘴,推开司宸,从榻上猛地坐起,死咬下唇。
口鼻间尽是那人身上的药香味。
她转头正巧看见对她怒目而视的黑衣人头目……和司统领。
这二人还怪同步。
黑衣人自知大势已去。
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地用刀点指祝无虞。
“掩月楼少主?背信弃义。你与你那养父,都不得好死。”
祝无虞肉眼可见地面色阴沉下来,倒看得旁边司统领愣住。
她上步闪身,探手便抓向黑衣人脖颈。
可惜带着数十斤的护腕,动作实在太慢。
那黑衣人后仰便躲过祝无虞一招。
他笑了两声:“不愧是掩月楼的狗,骂了你的主人比骂你的反应还大。可惜,你怕是要记我一辈子了。”
祝无虞再要迈步。
便看见黑衣人双眼双耳慢慢留下鲜血。
司康偏头过去拉下他的面罩。
果然七窍流血,整个人也一头栽倒在地上。
嘴角还挂着嘲讽的笑容。
祝无虞深吸一口气。
这回的确是能记他一辈子了。没亲手杀之后快,真是可惜。
正咬牙切齿,手腕突然被抓住。
祝无虞被冰得瑟缩一下,转头看向罪魁祸首。
只见司宸嘴角也带着那副她熟悉的冷笑。
祝无虞不听便知他要作什么幺蛾子。
果然。
“这你便可记他一辈子?我如此待你,你也不能满心满眼都是我?”
祝无虞莫名将刚刚吸进去那一大口气又慢慢呼出。
随后用力甩手。
司宸武艺不精哪里受得住祝无虞带着护腕,又用的十成十的力气的一下。
“扑通”一声跌在榻上。
屋内尚未离开的死士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
不约而同给迈步离开的祝无虞让出一条小路。
祝无虞径直走回房间。
她本就没什么物件,如今都在那偏殿被烧了。这房间现下显得更是空空如也。
鹦鹉依旧站在门前等她回来。
祝无虞将外衣脱去,仰头便栽倒在榻上。
皇帝派人杀司宸她倒是也能理解一二。可为何会有人拼命也要杀她——祝无虞回想着那丫鬟抱住她腿的力气。
根本就是准备与她同归于尽。
可她这些年,除却司宸外可没得罪过什么人。这丫鬟总不至于是爱得司宸死去活来,愿意用命替摄政王殿下报仇吧。
正想着,门外有人敲门。
祝无虞坐起身,只听见外面侍卫低声:“姑娘安心,那日丫鬟与今日刺客皆是陛下指派,是我等疏忽,再不会有类似事情。殿下今日疲乏,吩咐属下告知姑娘,自行安寝。”
祝无虞轻声回应一声,又迅速打开门。与侍卫对视一眼连忙低下头,神情紧张。
“是那些刺客招了什么吗?可那丫鬟伺候我许久,怎会是陛下的人啊?”
反正司宸他们早已知道那黑衣人寻她合作,不如演得没有脑子一些。
侍卫顿了顿:“从刺客身上搜到陛下暗卫的身份证明,也就是龙边信票,不知姑娘听没听过。那丫鬟——据王爷推测,是陛下因为一些陈年旧事,迁怒与您。既然陛下已经开始对王爷动手,那姑娘这里日后便是安全的。”
祝无虞这才放心似的点点头,慢慢将门合得严丝合缝,后退两步,这才放松下来跌在榻上。
侍卫和她说这些,估计也是司宸能叫她知道的所有事了。至于那些陈年旧事,祝无虞此刻倒有些后悔从前对那些所谓皇室秘辛不感兴趣。
皇帝与自己亲儿子的陈年往事,却能牵连到祝无虞……
难不成。
狗皇帝以前也对司宸的母亲发疯?
那还真是亲父子。
但那又为何要杀她啊。
祝无虞思忖良久实在难以想通。
不知何时便见了周公。
翌日清早。
她照常到院中遛鸟——顺便观察行宫守备是否有错漏。
行宫花园后几乎遍地松红梅,鹦鹉扎到其中便不见踪影。
祝无虞明明记着,去年来时这行宫尽是绿色,怎地今年遍地鲜红。
鹦鹉在梅林中不算婉转的叫声,却也显得冷清的行宫此刻鸟语花香。
“许久不见啊,祝姑娘,你到底还是在予怀这里。”
一道温润的声音从祝无虞身后响起。
祝无虞抽了抽嘴角。
这声音虽说没听过几次,但着实令她印象深刻。
鹦鹉不知从哪飞回来,落在笼子里,看向祝无虞她身后的人。张口便是:“无虞。”
祝无虞笑一声,视线扫过鹦鹉,在心中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眉眼弯弯,欠身行礼。
“太子殿下安。”
“那日你的计划失败了?予怀如何抓到你的?”
祝无虞垂眸,眼底却只有冷意。
还能怎么被抓到的。不是你告密,便是你身边全是奸细。哪个你都知情,还来问我。
先前清明祭祀太子作谎之事,祝无虞还未找太子问清楚。
这么想着,面上却也不能开罪太子,成心给自己添堵墙。
“摄政王殿下多智近妖,太子殿下先行离开,属下没您帮忙实在是算计不过王爷。”
太子摇着扇子摇了摇头,声音越说越低。
“我这弟弟,别的不学,偏要学父皇当年对淑妃那一套。最后落得淑妃横死,他追悔莫及。也罢,你与淑妃不同,自然不会落得那般下场,毕竟,我以为这行宫困不住你。”
祝无虞低头皱着眉。
前脚她刚有疑问皇帝与司宸有何幽怨,如今太子便“雪中送炭”。可这人,先前在她面前,明明是装傻的心思,怎地再见面便换了个人似的。
她状似惶恐,连忙抬眼摇头。
“殿下说笑了,桩桩件件属下都不敢媲美。”
太子歪头。
“我还以为你喜欢予怀那种深沉的。”他笑得开怀,仿佛又回到那副傻皇兄的样子,“如何呀,在行宫住的。予怀不爱过节,马上腊八,姑娘若在这怕是连腊八粥也喝不上一口。”
祝无虞仰着脸,眨眼装作没听懂太子的意思。
也不知她到底有什么吸引力,还是太子存心想和司宸过不去,这太子三番五次拉拢她——好在他不玩囚禁那一套。
但他喜欢不分场合直说那一套。
“不如同孤回东宫如何?附近无人,我们这次偷偷离开,予怀不会发现的,你不是一直想离开他身边吗?”
祝无虞:……您是真不长记性。您倒是不会有事,我带着两坨铁块,到时被抓到遭罪的是我。不如自己寻机会跑,反倒有周密计划。
面前太子眼巴巴看向她,身后鹦鹉扑腾两下,着急地叫了两声:“狗贼!”“狗贼!”
太子愣住了。
祝无虞轻笑一声,但下一瞬便笑不出来。
司宸从她身侧过来,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对着她的唇便印了下去。
祝无虞瞪大眼睛,双手在身后挣扎,却不知被司宸用另一只手使了什么东西,将她两只手的护腕栓在一起。
她剧烈晃动着双手,牙关狠狠地合上。
司宸反应迅速地推开祝无虞的脖子,舌尖才幸免于难。
他冷笑一声,依旧捏着祝无虞的脖颈,转头面向太子。
“皇兄当我不在了?”
没等太子接话。
司宸又偏头贴近祝无虞脸侧。
“怎么?这么对太子念念不忘?已经跟孤来了姚州,见到太子还勾着他带你走?”
祝无虞被气笑了。
以司宸的行事方式,方才她和太子的所有话,他都应当一字不落地知晓。却还说她勾引太子。
在这人心里,她便如同勾栏女子靠着男人才能为生吗?
她点点头,扬着下巴眯眼俯视司宸。
“那又如何?起码太子殿下无论真假都愿意哄我顺我,比你强上数十倍。”
司宸的呼吸陡然加重。
掐着祝无虞的手愈发用力。
祝无虞瞬间呼吸困难,只能大张着嘴竭力攫取空气,双眼甚至开始翻白,双手挣扎的力气逐渐微弱。
就在祝无虞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时,那只手突然卸力。
她扑通坐在地上,大口呼吸。
头上那人居高临下。
“你当真是冷面冷心。”
祝无虞冷笑一声。
冷面冷心?在场众人,这词最不该形容她吧。
许是还未解气,也兴许是鹦鹉叫得实在不合时宜。
司宸本已经走出数步,听见鹦鹉鸣叫,又转头走到笼子近前,一巴掌将笼门拍上,胡乱地将鹦鹉连笼子一起带走。
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祝无虞躺倒在地上,目送司宸离开。
太子连忙小跑两步帮祝无虞摘下链接她双手的一根飘带。
“真不和我走?”
太子皱着眉。
祝无虞哑着声音,慢慢说:“您那提议,走不掉的。”、
她仰望片刻天空。
姚州冬日的天不像京都,这里常年阴雨,见不到许多灼目的光芒。
“太子殿下,麻烦帮我折一只红梅吧。”
花瓣被祝无虞轻轻摘下,揉在手中。
她奋力挥向空中。
花瓣飘落在她身上,仿若一场血雨。
血雨中,祝无虞慢慢起身,往后山走去。
好像下雪了。